嘉峪關下（組詩）

胡楊

山頂上的云

像一條河流

從山上漫下

像一條絲帶

纏繞在山腰

像一場雨

淋濕所有的灌木和草

當人們一次次沐浴

這潮濕的陽光

抬頭看見

山頂上的云還在

歸?牧

從黑松林的豁口

從河流的對岸

夕陽，奪路而出

在顛簸的羊脊背上

那些跳躍的霞光

就像草叢中隱藏的

野草莓

此刻，在羊群的咩叫聲中

黑夜，正悄悄向河流的方向

泅渡

斷?壁

一截斷壁，打斷了

風的絮語

瞭望的柳樹

吹碎了自己的葉子

碎石飄浮在半空

來了，又走了

所有的團聚

似乎都在柳色的新舊中

輪回

樹梢間梳理的風

踉踉蹌蹌，像一個拄杖的老人

漸漸走遠

身影融入茫茫的沙霧

后來，萬里晴空

向西的人

再也沒有回來

廢?城

在還沒有落盡的塵埃中

有一些塵埃像亮晶晶的眼神

它們守著北斗七星撒下的寧靜

又用一聲嘹亮的雞鳴

打開每家每戶的窗欄

當一場雪打斷了刺耳的咳嗽

這座城，就更加沉默了

高高低低的斷墻

梳理著陽光、月光和星光

讓那些不曾閉眼的人

有長久的睡眠

嘉峪關下

在夕陽的堆壘中

取出火栗的手

又重新打造了土坯

一爐火

一直在他的胸中

燃燒，直到

那些磚，像匕首一樣

發著藍光

黑暗的黑，一點點積累

舉高單薄的檐角

孤冷的星星

送別著進進出出的人

衣衫襤褸的人

趕馬車的人

在沙子中埋伏的人

閃過的劍

飛過的矢

熱的血染紅天空

每一塊石條

每一個垛口

風、花、雪、月中的面容

都有喜悅和悲傷的啜泣

在花海

一直把最好的春天留在那里

一直把風和日麗的時光留在那里

一直把坐下來喝杯茶的桌子

留在那里

一直沒有抵達花叢中

隱秘的蕊

就像一瓶酒

加持了美與蜜的勾兌

愈加醇香

白楊河

去一座安靜的村莊

去飲水的河壩

去熱鬧的娶親宴席

去嗚咽的送葬隊伍

沙丘堆壘的荒野

被它悄悄開墾

沙棗樹投下的陰影

全部是沙棗花的香水和沙棗的蜜餞

梭梭柴的蒼穹之下

僅有的腐殖土

卻是再生的動力

那些白楊樹越長越高

像一條河流

攀上了纖細的樹梢

緩?坡

山頂上是雪

接下來是山崗和溝壑

接下來，青草撒下來

顏色越來越重

一群羊和另一群羊，身上

分別涂著黃色和紅色

像一塊塊綢緞

在綠色的草原上

漂移，又恰似鮮艷的旗幟

讓寂寞的草原像酒一樣

溫暖而熱烈

無論從哪個方向看

這些移動的花

都比春天本身更絢爛

山?口

有一匹駱駝，穿過山口

它漫不經心地占有了

山口一側的大片草灘

它以極緩慢的速度

追趕著零星的草

半晌之后

再次經過山口的人

驚訝那匹駱駝

還在原地

更多的時候

一匹駱駝的悠閑

讓所有看見它的人

心生羨慕

黃?昏

那些羊，拾撿著

草地上的夕陽

那些羊，像是夕陽樂譜中的

音符

奏響山川和草原的

音樂

牧羊人甩動著鞭子

像是一個瀟灑的指揮者

殘雪處處

看見它們

就覺得

春天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