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地亞總統為何要競選總理？

枕星子

4月17日，克羅地亞舉行了第11屆議會選舉。根據初步計票結果，總理安德烈·普連科維奇領導的中右翼執政黨“民主共同體黨”（民共體）競選聯盟連續三屆贏得最多議席，最大在野黨、中左翼社會民主黨（社民黨）競選聯盟位居次席。然而兩黨都未能取得單獨組閣所需要的半數以上議席，形成懸浮議會。

相比往屆，這次議會選舉之所以引發關注，是在于此前現任總統佐蘭·米拉諾維奇頂著爭議下場，宣布將競逐總理一職。克羅地亞憲法規定，總統是“無黨派人士”，不得參與任何政黨的政治活動。根據這一規定，米拉諾維奇2020年就任總統后就退出了社民黨。因此，當他稱將競選總理時，引發了巨大討論。

壓力下參選的米拉諾維奇

3月14日，克羅地亞議會宣布解散。根據該國憲法，新的議會選舉應在議會解散后的30到60天舉行。議會解散次日，任期還有一年的克羅地亞總統米拉諾維奇宣布，他將作為來自社民黨的獨立候選人參加4月17日的議會選舉。他說自己對勝選充滿信心，獲勝后他將辭去總統職務，并競選總理。在此之前，他將依據憲法繼續履行總統職責。

米拉諾維奇這一舉動在克羅地亞歷史上前無古人，得到了社民黨的支持——該黨主席佩賈·格爾賓表示自己不會競選總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歡迎米拉諾維奇這么做，至少憲法這一關就難過。針對這一沒有先例的情況，克羅地亞憲法法院專門開會討論后裁定，米拉諾維奇必須先辭去總統職務，才能參加議會選舉并競選總理。如果米拉諾維奇出任總理或其他公職候選人，將“與他的憲法職權相沖突，也不符合分權原則”。

不過，米拉諾維奇并不把憲法法院的裁決放在心上，他指責了憲法法院，同時回應稱：“正義之河即將來臨。”“正義之河”是社民黨領導的中左翼競選聯盟全名。面對媒體采訪時，米拉諾維奇還公開表示自己“蔑視（憲法法院的）警告”，并繼續在全國各地為社民黨競選造勢。而從4月17日議會選舉的情況來看，米拉諾維奇及其背靠的“正義之河”雖然沒有取得預期中的成績，但其強勢參選的態度表明，他沒有向憲法法院裁決低頭的打算。

出生于1966年的米拉諾維奇，可謂克羅地亞政壇的傳奇人物。他畢業于克羅地亞歷史最悠久、享有卓越學術聲譽的學府——薩格勒布大學，是司法系的高材生。后來，他又獲比利時布魯塞爾自由大學歐盟法專業碩士學位。1993年，米拉諾維奇進入克羅地亞外交部工作，2003年至2004年，擔任外交部部長助理。2011年12月，米拉諾維奇所在的社民黨與其他三個政黨組成反對派聯盟，贏得議會選舉，作為社民黨領導人的米拉諾維奇出任總理。不過，在2015年12月的議會選舉中，社民黨領導的政黨聯盟失去執政地位，米拉諾維奇在2016年1月卸任總理，并辭去社民黨領導人職務，轉而在一家咨詢公司擔任政治顧問，為各國政要名流提供服務。

2019年底，蟄伏已久的米拉諾維奇見一些極右翼政黨開始分走民共體選票，便抓住機會，回歸政壇競選總統，并于2020年初成功當選。

在這次總統大選的首輪投票中，米拉諾維奇贏得29.55%的選票，創造了歷史，成為克羅地亞歷史上第一位在總統大選首輪投票中，比現任總統贏得更多票數的總統候選人。第二輪投票時，米拉諾維奇獲得52.66%的選票而順利當選。由此，米拉諾維奇也成為繼斯捷潘·梅西奇之后，克羅地亞第二位分別擔任過總理和總統的政治家。值得一提的是，斯捷潘·梅西奇擔任總理時是民共體成員，當選總統時已加入社民黨。

競選總統時，米拉諾維奇以實現“正常的克羅地亞”為口號。他表示，左右政黨分化造成了克羅地亞的分裂，不可能所有民眾都喜歡并支持自己，但他會努力成為一個“全民總統”而非某個派別支持的總統。2020年2月18日，米拉諾維奇舉行了低調的就職典禮，只邀請了三名前總統梅西奇、約西波維奇和基塔羅維奇，以及行政、議會、法院和家屬共43人。三名前總統中，梅西奇、約西波維奇來自社民黨；克羅地亞首位女總統基塔羅維奇則來自民共體。

然而，“左右派別對抗”的鴻溝豈是能輕易消弭？米拉諾維奇此番下場競選總理，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與民共體出身的總理普連科維奇之間的矛盾已趨向無可調和。

2024年4月17日，克羅地亞薩格勒布，克羅地亞舉行議會選舉，總統米拉諾維奇參與投票。

宿敵之間的“戰爭”

位于巴爾干半島西北部的克羅地亞有“領帶之國”的贊譽。1991年6月25日，克羅地亞脫離南斯拉夫獨立。在經歷了漫長的國內政治力量重組后，2000年2月斯捷潘·梅西奇當選第二任總統，并著手推動修憲，對總統、議會和政府之間的權力進行再分配，克羅地亞的政治體制正式由半總統制轉向議會內閣制，“翻開了克羅地亞歷史的新篇章”。此后，總理行使國家的大部分政治權力，總統則是國家首腦和武裝力量最高統帥，在外交和國防政策上有較大發言權，與政府共同制定和執行外交政策，但實權遠不及總理。

無論是修憲前還是修憲后，克羅地亞三十余年來歷次議會大選，幾乎都是圍繞民共體和社民黨及其聯盟展開，權力未曾旁落兩者以外的政黨，總統選舉也多在這兩方之間產生，稱兩黨為宿敵也不為過。

在2020年總統大選前后，社民黨多次就腐敗問題向民共體發難，后者在2015年執政后因反腐不力，屢遭反對黨和民眾抨擊，包括前總理薩納德爾、前國有資產管理部長、前衛生部長等公職人員在內的貪腐丑聞層出不窮。

到了本屆議會競選期間，米拉諾維奇及社民黨依然抓住普連科維奇政府的腐敗爭議，火力大開。根據相關梳理，自2016年普連科維奇擊敗米拉諾維奇出任總理以來，有30名部長級官員因腐敗丑聞離職，其原始內閣團隊中如今只剩三人在任，分別是副總理兼退伍軍人部長托莫·梅德韋德，副總理兼海洋、交通和基礎設施部長奧萊格·布特科維奇，以及文化和媒體部長妮娜·奧布蓮·科爾日奈克。

而引發米拉諾維奇表態競選總理的導火索，正是今年2月在普連科維奇的提議下，高級法官伊萬·圖魯季奇被任命為新一任總檢察長。任命公布后，圖魯季奇與一名涉貪前官員的數百條聊天記錄被曝光，但此前圖魯季奇多次駁斥他與該官員有聯系的說法。當地的反腐非政府組織警告說，圖魯季奇的提名是“司法系統狀況令人擔憂的信號”。米拉諾維奇則在宣布參選總理時說：“有些時候……一個人必須離開他的舒適區。這種時候肯定會到來，并以圖魯季奇事件的形式敲響我的大門。”

具體到米拉諾維奇與普連科維奇兩個人頭上，這對老對手的矛盾早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米拉諾維奇出任總統后，經常與普連科維奇在外交政策上針鋒相對。如俄烏沖突爆發后，普連科維奇政府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米拉諾維奇則公開反對軍援烏克蘭，稱西方國家向烏克蘭輸送武器只會延長沖突。

《巴爾干新聞》評論說，兩人在治理國家方面幾乎沒有團結可言。在討論國事上，兩人甚至拒絕會面。去年，米拉諾維奇的辦公室曾公布一封寫給普連科維奇的信，米拉諾維奇在信中要求兩人會面解決外交決策、國防和國家安全領域的一系列問題。但在此信發出三個月后，普連科維奇依然沒有回信，總統辦公室當時表示，總理甚至沒有表示出“一丁點解決問題的興趣”。信件被公開后，普連科維奇則表示他無意在政府任期結束前與米拉諾維奇坐下來談，并說“你不能侮辱一個人，第二天又提出要談談”。

此外，兩人的分歧已然超出政治觀念，而轉移到私人恩怨上，使用“騙子”“縱火犯”“小流氓”等詞匯互相進行人身攻擊已屢見不鮮。

4月19日，克羅地亞憲法法院再次做出裁決，認定如果社民黨成功組閣，米拉諾維奇也沒有資格出任總理，哪怕他此前辭去了總統一職也不例外。米拉諾維奇也依然強勢反擊，稱憲法法院與民共體勾結。如今，在懸浮議會下，左右攻訐愈演愈烈，總統、總理之爭變本加厲，新政府能否順利組建仍然是一個問號。離實現“正常的克羅地亞”，大概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