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凍胚胎是人”：美國“文化戰(zhàn)爭”的新前線

2月16日，美國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對一起體外受精（in vitro fertilization，IVF）治療案件作出裁決，稱為IVF治療而建立和儲存的冷凍胚胎是“未出生孩子”，如果冷凍胚胎被毀壞，可以根據(jù)過失致死法律追究相關方的責任。這是美國法院首次對IVF案例作出裁決，該裁決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并引發(fā)兩大黨以及社會保守派和自由派的激烈較量，使生育權成為美國圍繞墮胎的“文化戰(zhàn)爭”的新前線和2024年大選的新熱點。

案件的由來

這一案件的原告是三對接受IVF治療的夫婦，他們把受精卵存儲在位于亞拉巴馬州摩比市的一家診所。2020年，他們存儲在診所里的胚胎被診所里的一位病人無意間損壞了。于是，這三對夫婦根據(jù)《未成年人過失致死法》，把診所告到了當?shù)匾患曳ㄔ骸Ｔ摲ㄔ阂耘咛ゲ环虾⒆拥亩x，因此不適用過失致死法為由予以駁回。這三對夫婦對該判決不服，向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提起上訴。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保守派法官以8比1的絕對多數(shù)否決了下級法院的裁決。

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這一史無前例的裁決使人們普遍感到震驚、憤怒和困惑，這次裁決最直接、也最嚴重的影響，是針對亞拉巴馬州試管嬰兒用戶和生育診所。根據(jù)一般的流程，診所在做試管嬰兒時往往需要預備出備選的胚胎。一些沒用上的胚胎，大多數(shù)患者會委托生育診所保管，以備不時之需或者根據(jù)情況銷毀。而根據(jù)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裁決，銷毀冷凍胚胎等于“殺人”，這將增加生育診所提供IVF治療的風險，阻礙患者采取IVF治療。

IVF治療目前已成為被廣泛采用、頗受不孕人群歡迎的生育技術。根據(jù)美國疾病控制預防中心的數(shù)據(jù)，通過IVF治療出生的嬰孩占美國全年出生率的1%～2%。2021年，美國有97128名嬰兒使用輔助生育技術出生，使用最多的是IVF。目前，全美共有453家IVF治療診所，除懷俄明州外，其他各州至少有一所。在裁決前，亞拉巴馬州共有八家提供IVF治療的診所。

在裁決后的一周里，亞拉巴馬州提供IVF治療的診所數(shù)量減少了一半，剩下的四家診所里有三家停止了對冷凍胚胎的處置，導致一些病人不得不前往其他州治療。

受到生育權支持者的激烈反對

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裁決上述案件的焦點是：冷凍胚胎是否是人，毀壞冷凍胚胎是否適用過失致死法律。傳統(tǒng)上，宗教和社會保守派以及大多數(shù)共和黨人接受生命始于受孕這一觀點，把它作為反對墮胎的一個基石。亞拉巴馬州如同其他保守州一樣，有嚴格的反墮胎法律。在亞拉巴馬州法典中，孩子的定義包括“在生長任何階段的胎兒，不管生存能力如何”。亞拉巴馬州選民于2018年通過了一個創(chuàng)制投票（ballot measure），給予胎兒完全的人權。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對IVF案例的裁決，可以說是該州既定觀念的延續(xù)和升級，得到了其他一些保守州和許多共和黨人的支持。

在聯(lián)邦層面，2021年，美國國會十多個共和黨參議員聯(lián)名提出了《生命始于受孕法案》（Life at Conception Act），該法案承認受精卵為“人”，享有憲法第十四修正案平等保護的權利，旨在為更嚴格的反墮胎提供法律依據(jù)。該法案得到了眾議院大多數(shù)共和黨議員的支持。目前，美國至少有11個州的法律寬泛地把人的生命界定為始于受孕。從生命始于受孕這一觀點出發(fā)，多年來，宗教和社會保守派一直努力推動法院把摧毀胚胎界定為非法，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裁決可以說是宗教和社會保守派的一個勝利。

而這一觀點卻受到了自由派、支持墮胎和女性生育權者的批評。英國女性主義運動人士朱莉·賓德爾認為，無論是美國最高法院推翻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羅伊訴韋德案”，還是亞拉巴馬最高法院裁定“冷凍胚胎是人”，都是針對美國女性生育權利和身體自主權的公然戰(zhàn)爭。針對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裁決，美國不孕不育協(xié)會主席芭芭拉·科盧拉稱，胚胎只是一組細胞，這一裁決在事實上就是錯誤的，在科學面前也站不住腳。

為了減小事態(tài)的影響，亞拉巴馬州議會的兩黨議員提出了一個保護病人和醫(yī)療從業(yè)人員免于因為接受IVF治療受到刑事和民事追責的法案，該法案于2月29日以壓倒性多數(shù)在州議會通過，從而為該州生育治療診所重新開門營業(yè)掃清了道路。

2024年大選的熱門議題

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裁決，也使得包括IVF治療等生育權議題成為美國2024年大選的一個熱點。

在最近兩次選舉中，生育權議題對民主黨特別有利。民主黨認為，抓住生育權議題可重建拜登的選舉聯(lián)盟，提高其基礎選民的投票率，同時爭取溫和派和獨立派選民的支持。因此，在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做出裁決后，民主黨立即抓住這一機會，把它作為共和黨領導的對婦女生育自由權攻擊的又一案例，并希望借此取得在搖擺選區(qū)的優(yōu)勢。民主黨宣稱，如果共和黨在今年國會選舉中獲勝并擴大他們在州議會的主導權，將對婦女生育權進行進一步的限制，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裁決就是前兆。基于上述考慮，拜登總統(tǒng)對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裁決公開表示反對，稱它是最高法院“推翻‘羅伊訴韋德案’裁決的直接結果”，是“令人憤慨和不能接受的”，并發(fā)誓要“為婦女自由、家庭自由和醫(yī)生的自由而戰(zhàn)”。拜登還在今年的國情咨文中突出IVF治療議題，甚至派遣健康和社會福利部長哈維爾·貝塞拉到亞拉巴馬州處理這一問題。

共和黨也知道，如果民主黨在大選中炒作墮胎議題，將對其不利。自美國最高法院推翻“羅伊訴韋德案”裁決以來，為了應對在婦女生育權議題上的短板，共和黨一直在努力尋找能夠勝選的選舉戰(zhàn)略。但亞拉巴馬州最高法院的裁決，再次突出了共和黨在墮胎和其他生育權問題上面臨的選舉挑戰(zhàn)。鑒于IVF治療具有廣泛的民意基礎，盡管反墮胎是共和黨核心選民團體的基本主張，但特朗普和不少共和黨國會議員競選人不得不表示對IVF治療的支持，以爭取獨立派和黨內(nèi)溫和派選民的支持。

（作者為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南京師范大學江蘇省高校東亞國際問題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