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劇榮耀之后，本土制作進入黑暗

解一章

韓劇《寄生獸：灰色部隊》海報

某種神秘寄生蟲的幼蟲突然出現在世界各地，并且占據人類大腦，人類與入侵的寄生獸之間將展開激烈的對抗；另一個時空里，天然肉類已經消失在餐桌上，一種人類試管肉類大行其道，商業世界背后的陰謀與秘密也在現實社會引發動亂。

這是網飛和迪士尼Disney+兩大流媒體平臺，在今年4月上線的兩部最新韓劇。4月5日，網飛上線驚悚風格韓劇《寄生獸：灰色部隊》，改編自日本漫畫家巖明均的知名漫畫作品《寄生獸》，由《釜山行》導演延尚昊執導；4月10日，Disney+上線懸疑類韓劇《支配物種》，是《秘密森林》編劇李秀妍的原創故事，主演陣容則集結了朱智勛、韓孝周等韓國知名演員。

韓劇《支配物種》劇照

對于關注韓劇的觀眾們而言，韓劇搭配流媒體的組合，早已不是新鮮事—甚至在某種意義上，這種新模式下生產的韓劇往往貼著“陣容豪華”“腦洞大開”“經費燃燒”等令人期待的標簽。

近年來，網飛先后推出了《王國》《魷魚游戲》《黑暗榮耀》等爆款韓劇，在全球掀起觀看熱潮，Disney+在去年則交出了口碑佳作《超異能族》。在豆瓣2023年評分最高韓劇劇集的榜單中，流媒體平臺自制劇占據了6席，而韓國本土電視劇僅占4席。這些作品的成功，展現了國際流媒體平臺與韓國制作團隊合作共贏的嶄新路徑。

強勢的流媒體，如同不安分的鯰魚攪動著韓國影視生態，影響著從幕后到臺前的上下游影視工業。當下的韓國本土影視劇正面臨著巨大的沖擊，可謂是“生存艱難”。

韓劇在世界范圍頻頻“榮耀”出圈，本土制作卻深陷“黑暗”。

網飛“韓國創造，全世界觀看”的野心成為現實。

入局者迅猛

網飛布局韓國影視市場，始于2016年。當時，亞太地區的用戶增量成為該平臺用戶增長的主要力量，而其他市場卻已用戶飽和，停滯不前。于是網飛寄希望于亞太戰略，進軍日韓、東南亞等地區開拓市場。

網飛進入韓國，也經歷了一段水土不服的磨合期。2017年，網飛參與制作了第一部韓劇《我唯一的情歌》，結果反響平平。不過同年，網飛投資的奉俊昊作品《玉子》在戛納造勢之后，直接上線流媒體，為平臺帶來了11萬的韓國用戶訂閱增量。這給予了網飛繼續深入挖掘韓國故事的信心。

蟄伏三年，網飛終于打造出第一部爆款原創韓劇《王國》，也為之后制作更多成功作品提供了模版。《王國》制作精良，單集耗資高達20億韓元，配備電影級幕后團隊，是有史以來成本第三高的韓劇。

同時，《王國》的故事圍繞著朝鮮王世子調查席卷全國的神秘疫病而展開，這個結合了封建時代和喪尸元素的故事，充滿著原汁原味的東方味道。另外，《王國》的制作陣容強大，編劇是名編金銀姬，主演是朱智勛以及更有國際知名度的裴斗娜。

《王國》一炮而紅的諸多經驗，也被延續到網飛之后的自制劇中。2020年，網飛繼續推出一系列質量較佳的韓劇，如《人間課堂》《甜蜜家園》等。

2021年，網飛迎來了有史以來播出的最高收視率電視劇《魷魚游戲》。這部以“生存游戲”為主題的驚悚劇，上線四周內就有1.4億全球用戶觀看—而當時付費用戶總數為2.3億，這意味著有將近六成的網飛訂閱用戶都曾看過該劇。其火爆的收視成績超過了《布里奇頓》《怪奇物語》等熱播劇，當之無愧成為跨文化的全球爆款。

風靡全球的《魷魚游戲》不僅收視可觀，也為網飛帶來了超217萬的新用戶增量，創造了近9億美元的商業收益，這相當于40倍于成本的價值。該劇還在主流美劇評獎中有所斬獲，包括艾美獎的劇情類最佳男主角、最佳客串女演員獎和最佳制作設計獎等。

時隔一年，網飛又打出了一張王炸《黑暗榮耀》。這部劇連續兩周創下8248萬收看時間的紀錄，在網飛全球十大電視（非英語）領域排名第一，在90多個國家和地區進入網飛播放量前十名。

《黑暗榮耀》由爆劇制造機金恩淑編劇執筆、宋慧喬主演，這個復仇故事是純粹的現實主義，深刻地觸及了韓國社會的校園霸凌、貧富差距等現實問題。它的成功，更加證明韓國本土題材在美劇工業制作經驗的運作下所迸發的生命力。

韓劇《王國》劇照

韓劇《黑暗榮耀》劇照

經過幾年的深耕，網飛平臺上韓劇的觀看量足足增長了6倍。《王國》《魷魚游戲》《黑暗榮耀》三部劇的連爆，真正讓網飛“韓國創造，全世界觀看”的野心成為現實，并繼續在全球收割新的觀眾。

追趕者交出學費

盯上韓國這塊市場的，并非只有一家。在Disney+宣布要在韓國上線時，韓國業界認為其或將成為網飛在韓的勁敵，并改變韓國流媒體競爭的格局。

Disney+的核心競爭力包括迪士尼電影和電視節目，以及漫威、星球大戰等頗有影響力的品牌。這些內容本身就集聚著不少高黏性的粉絲。并且迪士尼系列電影在韓國反響熱烈，韓國民眾對漫威宇宙系列尤為喜愛，韓國甚至被戲稱為“漫威國”。

有統計顯示，在韓上映電影排名中，超過1000萬人次的迪士尼電影就有6部，包括《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冰雪奇緣2》《阿拉丁》等。這些都足以令人對迪士尼+入韓持樂觀態度。

Disney+于2021年正式宣布亞太地區的未來計劃，其中包括對韓策略，與韓國本土團隊制作一系列韓劇、韓綜、韓漫改編等。迪士尼表示，將與亞太地區最好的講故事者合作，推出以亞太地區當地語言制作的原創作品。

此時的網飛已經在韓國市場開拓五年，并交出了《魷魚游戲》這樣的佳作，網飛已占據韓國本土OTT市場的主導地位，其他韓國本土平臺也在發力追趕。Disney+需要拿出更有吸引力的本土化內容，才能在如此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站穩腳跟。

但迪士尼的“闖韓”開局并不順利。2022年1月，Disney+上線了首部原創韓劇《你和我的警察課堂》，充滿著鮮明的童話風格，但并沒有讓觀眾買單。

此后的一系列自制韓劇也是接連“仆街”：韓劇史上首次與日本導演合作拍攝的《命運連結》有名導三池崇史坐鎮；《賭命為王》是影帝崔岷植時隔26年再度接拍的韓劇；《舊案尋兇》由實力派演員李星民主演，走的是韓劇最擅長的懸疑路線……但這些來勢洶洶的原創劇集得到的回饋并不理想。

Disney+在制作上也毫不吝嗇。考慮到韓劇在東南亞、北亞的知名度和人氣，Disney+表示在2022年投資330億美元拍韓劇，金額是當時網飛170億美元的2倍。

一年以巨額投入制作20多部韓國影視內容，可見Disney+在韓國市場鉚足了勁。但對于這家新入局的流媒體平臺而言，過去老牌IP的吸引力正在慢慢縮水，真正的突圍之道仍在于能否交出成功的本土化作品。

《超異能族》的成功，終于為Disney+帶來些許希望。《超異能族》改編自韓國知名漫畫家姜草的同名漫畫，在科幻設定的背景下，講述一群超能力者的親情、愛情故事，其中夾雜著韓國政治歷史等宏大敘事。

作為Disney+目前最重磅的韓劇，《超異能族》20集的制作成本高達650億韓元（折合人民幣3.6億元），單集成本達到1780萬元，是史上最貴的韓劇。之所以這么貴，一方面該劇陣容的確強大，匯聚了柳承龍、韓孝周、趙寅成、車太賢等一眾韓國知名演員，另一方面，《超異能族》有大量的特效畫面，后期制作成本就高達150億韓元（約八千多萬元人民幣）。

韓國民眾對漫威宇宙系列尤為喜愛，韓國甚至被戲稱為“漫威國”。

韓劇《超異能族》劇照

幸而，Disney+的這次大手筆終于得到了不錯的回報。《超異能族》不僅是Disney+兩年自制韓劇中最成功的，也創下了平臺收視時間最長的紀錄，在全球多個地區均有可喜的播放量。

該劇的質量也獲得了業界認可，獲得韓國電影大鐘獎的最佳劇集作品獎，女主韓孝周獲得最佳劇集女演員獎。有趣的是，這是大鐘獎首次為劇集設立獎項，而在大鐘獎宣布破產后，這個獎項算得上“后無來者”了。

《超異能族》的成功，無法改變Disney+在過去兩年中，折戟韓國市場的慘痛歷程。同樣高企的內容成本，Disney+的投入產出比遠不如網飛。作為追趕者，在流媒體整體增長態勢趨緩的當下，每一次試水的代價都是昂貴的。

Disney+的耐心不多了。2023年6月，在《超異能族》播出前夕，苦無建樹的Disney+宣布解散了韓國OTT項目組。日后的原創韓劇之路該如何破局，仍未可知。

從業者“又愛又恨”

流媒體與韓國影視行業的合作，已來到“七年之癢”，雙方的關系變得微妙而復雜。

起初，韓國業界對于網飛的投資持歡迎態度。正如《王國》編劇金銀姬所說，網飛不發表意見，只給錢。網飛為韓國影視行業帶來了大量的資金，給予了韓國影視從業者更高的報酬，不僅承擔了幾乎所有的財務風險，還給予制作團隊極大的創作自由度，這些都是本土制作占主導的過去難以想象的。

網飛曾表示，2022年到2025年，韓國版網飛每上5部作品中，就將有1部是某位編劇或導演的處女作—這讓更多新人有了實現抱負的機會，鼓舞了從業者的創作熱情。

《魷魚游戲》導演黃東赫，就是網飛扶持新人的受益者。他表示，劇本很早就完成創作，但是韓國本土平臺沒有相中，最終是網飛慧眼識珠。

韓劇《魷魚游戲》劇照

網飛與韓國的前期合作，是彼此成就的互利共贏。網飛持續打造韓劇爆款，推動韓流風潮走向世界，帶動了韓國影視行業的繁榮。在網飛的參與下，以往套路化的韓劇創作模式開始改變，韓劇類型展現得更為多樣性，風格也更加抓人眼球，向美劇風格靠近。

網飛主導的韓劇風光無限，而被冷落的本土制作開始為自身的生存危機疾呼。

“我們對網飛既愛又恨。”韓國編劇協會主席金炳仁在2023年如此表示。因為此時，網飛已深度改變了韓國影視競爭的格局，蝴蝶效應正在顯現。

網飛的砸錢計劃對于選中的韓劇內容制作而言是福音，但卻沖擊了原本的影視制作秩序。韓國演員的片酬直線上漲，制作團隊的成本也水漲船高，本土制作平臺無法消化內容成本上漲帶來的資金壓力。

傳統電視臺、韓國本土OTT平臺以及網飛、Disney+共同爭奪優質內容，韓劇在激烈的競爭中出現所謂的“流媒體泡沫”：“通貨膨脹”的內容制作成本，無法周轉的制作公司資金，拍攝完成后擱置的大量項目……本土韓劇深陷自身難解的問題泥淖中。

根據報道，2023年韓劇市場有多達100部結束拍攝但未能開播的作品。一位制作公司工作人員預測稱，2024年情況或許會更加惡化，減少50%以上的制作。業界人士稱，如果韓國本土影視制作資金鏈危機持續，韓國本土影視業或將一蹶不振。

不僅是劇集，韓國電影院受到的沖擊同樣不容小覷。流媒體經過幾年的耕耘，已經影響了韓國訂閱用戶的消費習慣。電影上映的窗口期越來越短，用戶不必走到電影院，就能在短時間內看到新片，全球十大票倉之一的韓國院線正在失去觀眾。

在很多韓國從業者看來，網飛進入韓國，更像是自然競爭中的外來物種，不斷地擠占、蠶食著本土影視業的生存空間。有悲觀的聲音甚至認為，網飛可能通過全球平臺的力量，掌握韓國國內文化信息生態系統，使韓國淪為制作公司轉包的基地。

原有的生態秩序被打破，而新的平衡還未到來。無論如何，本土韓劇不能再像過去七年那樣被動下去了。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