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王妃

賀一

2024年3月22日，英國威爾士王妃凱瑟琳通過媒體發布出鏡視頻

“消失”3個月后，3月22日，英國威爾士王妃凱瑟琳（下稱“凱特王妃”）發布視頻聲明，稱其罹患癌癥，正處于治療的早期階段。

42歲的凱特稱，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沖擊”。她未披露癌癥的細節，但肯辛頓宮表示，有信心王妃可以康復。

一如既往，王妃的現身，并沒有平息所有陰謀論。盡管肯辛頓宮說該視頻由BBC Studios在星期三（3月20日）于溫莎拍攝，但中外社交媒體依然盛傳視頻是AI生成，并列舉了背景、毛發和王妃戒指的諸多不自然之處。

王妃的上一次“現身”，是“3月16日”，有人拍攝了一段視頻，疑似凱特與威廉外出王宮購物，兩人有說有笑，步態輕盈。視頻來自住在附近的目擊者，同樣，視頻的真假難辨，也引發了廣泛的陰謀論，被質疑為替身。

陰謀論從來不需要擔心傳播問題，這是一種“跨文化”現象。

作為一個合格的皇室“公務員”，凱特總是活躍在各大公共場合，她從未給自己請過這么長時間的假期。今年1月，肯辛頓宮稱王妃計劃進行腹部手術，復活節前不會恢復公務。在威廉臨時退出2月27日的追悼儀式后，網上對王妃健康狀況和下落的猜測越來越多。為此，英國母親節期間，王室發布了一張凱特的家庭合影，但很快證實是PS過的，陰謀論便就此越演越烈。

事情發展到了離譜的地步。一場深宮大戲，已經在全球網友的腦海中，演繹了無數遍—不是受到了皇室的謀害，就是被丈夫情人成功頂替。

本著“永不抱怨，永不辯解”的非正式原則，明面上王室繼續默不作聲，以捍衛其隱私，試圖保住一份體面，暗地里卻昏招頻出，從篡改過的照片，到真假難辨的視頻，使出各種有預謀的伎倆。

王室公關仍在苦苦掙扎，試圖在一種半透明狀態中，尋找親民性與神秘性的平衡。殊不知，這個深度偽造的時代里，任何一丁半點的信息真空，都可能填滿無盡的陰謀論。

消失的她

凱特·米德爾頓最后一次公開露面是2023年12月25日。

那天，她與國王查爾斯三世、丈夫威廉王子以及她的三個孩子—10歲的喬治王子、8歲的夏洛特公主和5歲的路易斯王子，一起步行前往桑德靈厄姆莊園的圣抹大拉瑪麗教堂，參加一年一度的圣誕晨禱。

伊麗莎白二世女王去世后，查爾斯授予其長子威廉傳統王儲爵位—威爾士親王，凱特也改用更高一級的頭銜，從“劍橋公爵夫人”晉升為“威爾士王妃”。如今，這位中產家庭出身的平民王妃，成了王室為數不多的門面，在民調中，她是最受歡迎的王室成員。她每周都會出席多個活動，比如在白金漢宮歡迎外國政要，在西敏寺主持一年一度的節日頌歌儀式，參加皇家綜藝秀紅毯等。這對英國人來說，都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但圣誕之后，她的身影消失了，媒體上關于她的報道，也一片寂靜。這并不是一個正常現象。

在最開始，凱特不露面只是引發了小范圍的討論。對此，肯辛頓宮（威廉與凱特的居住地）的解釋是凱特需要休養。據稱，凱特于1月16日住院接受腹部手術，已在一家診所度過兩周的修復期，需要到復活節（3月31日）后才恢復公務。

由于王室并未告知具體的手術類型，隨后，這一回應演變成了“凱特接受了巴西臀部提升術”這種謠言。

每隔一兩天，就不斷涌現新的陰謀論，試圖解釋凱特的缺席。

2023年12月25日，英國桑德林漢姆，凱特王妃與威廉王子以及他們的三個孩子參加一年一度的圣誕晨禱

有人認為凱特病情危急，命不久矣；有人表示凱特可能已經離世，還有說她遭遇了婚姻變故，被威廉的情人取代。人們甚至開始擔憂，凱特是否會上演戴安娜王妃的悲劇。

3月4日，一名攝影師拍到“凱特”坐在SUV副駕駛座上，戴著太陽鏡，面對鏡頭。

但網絡偵探們很快發現，這不是他們正在尋找的凱特王妃，由此引發了“替身說”的猜測。

名為“王妃消失之謎”的懸疑大劇，演得轟轟烈烈。

3月10日，英國母親節期間，凱特與威廉的社交媒體賬號發布一張親子合照，試圖證明凱特的安然無恙，間接回應媒體和網友的眾說紛紜。

凱特在英國母親節發布的親子合照

作為某種“公共財產”，她的身體成為了人們窺探王室生活的容器。

照片中，坐在正中央的凱特掛著標志性笑容，她摟著夏洛特和路易斯，身后是喬治，一家四口看起來幸福洋溢。一開始，人們認為，這張照片足以擊碎所有陰謀論，但不少媒體一番端詳后，發現了問題。

多家媒體指出，這張照片似乎被“篡改”了。據美聯社報道，“夏洛特左手姿勢顯得不一致”，同樣引發爭議還有夏洛特的膝蓋、路易斯的毛衣等細節。最終，這些問題導致美聯社以及其他新聞機構撤回了這張照片。

針對這一事故，凱特賬號不得不進行專門的解釋，并發表了相應的道歉聲明。賬號以凱特的口吻，如此寫道：“和許多業余攝影師一樣，我偶爾也會嘗試編輯。”

這一回應并不算明智，有網友表示：“我很難相信，世界上最著名的王室—以及即將成為王后的女性—在沒有任何人檢查的情況下，PS并發布了一張全家福。”這一本該澄清事實的PS事件，使相關陰謀論再度發酵。

“凱特去哪了”，已經成為一個全球性話題，全世界的吃瓜群眾都沸騰了。這也許會使遠在大洋彼岸忙于競選的兩位總統候選人嫉妒不已：在過去一周，美國用戶在谷歌上搜索凱特·米德爾頓的平均次數是特朗普的六倍，拜登的九倍。

在中文互聯網，關于凱特蹤跡的熱搜、新聞頭條也是滾動式刷新。這并不令人意外，陰謀論從來不需要擔心傳播問題，這是一種“跨文化”現象。

平民王妃

從威廉王子的女友，到“平民王妃”，再到作為未來的王后，凱特這個英國王室的重要“門面”，一直就是吃瓜群眾的焦點。

與“顯赫”的英國王室相比，中產家庭出身的凱特，只能被視作“平民”。在蘇格蘭圣安德魯斯大學上學時，她遇到了威廉。起初，他們只是朋友，但在2004年他們被拍到一起在瑞士滑雪度假時，兩人的關系開始成為大眾關注的焦點。

2004年，凱特與威廉王子在瑞士滑雪度假

在那時，小報總是希望捕捉到她的任何失態或不體面的瞬間。例如，在2008年，當她穿著一件翠綠色的露背上衣和熒光短褲參加一個迪斯科主題派對時，英國的《每日郵報》評論道，“她穿的那條不太端莊的黃色熱褲幾乎沒能保全她的尊嚴”。

在2007年，這對夫婦短暫分手時，小報發揮了它們一如既往的造梗能力，將“Waity Katie”（待嫁凱特）這個標簽，貼在她身上。

在審視凱特時，英國媒體的毒舌總是一點也不饒人。這樣的苛求，在她成為王妃后反而變得更嚴重了。

某次凱特出席活動時，風吹起裙擺，露出了膝蓋及以下的部分。但在刻薄的小報報道中，她被貼上了嚴重的罪責，“不應該如此裸露下半身”。對此，小報“貼心”地建議凱特應該向英國女王學習，在裙擺中縫入重物，以防止類似尷尬情況的發生。

除了這些公共時刻，凱特的私人生活也是人們熱議的話題。

白金漢宮曾透露過，懷孕期間，凱特的惡心和嘔吐程度，比許多女性在懷孕初期遇到的孕吐更為嚴重，再加上她本身就身材高挑，懷孕時的凱特并沒有“發福”多少。

與常見的身材羞辱不一樣，“太瘦”的身材，也使凱特遭到小報和公眾攻訐。他們將其歸結為凱特的節食，譴責她把自己的身材置于孩子的健康之上。

正所謂，“她要瘦，又不能太瘦，她不能說自己想瘦，她得說自己是為了健康”，與丈夫相比，凱特往往面臨著雙重標準。

這種細致的關注，貫穿了她整個孕期。2013年，在生下喬治幾小時后，她因為離開醫院時笑容滿面再次引發了爭議。

媒體一方面贊揚她在生產后能夠迅速公開露面，顯示出了王室成員的堅強和優雅；另一方面則批評她這么快就公開露面可能給其他普通母親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可以說，作為王妃，凱特的身材、穿著與舉止總有能被挑錯的地方。作為某種“公共財產”，她的身體成為了人們窺探王室生活的容器。

這些年，凱特的公共形象已經有所好轉，特別是2018年哈里王子與梅根·馬克爾結婚后，她在媒體方面的壓力大大緩解。因為在“討人厭的美國女人梅根”的“反襯”下，她似乎變得更受人歡迎了。

2023年12月5日，英國倫敦，凱特王妃盛裝出席外交晚宴

2023年10月5日，英國赫爾，凱特體驗輪椅橄欖球

“她需要被人看到，才能被人相信”，這是英國君主政體在當代得以延續的方式。

在某種程度上，現在的凱特已經成功做到了美麗與沉悶的完美融合。經過多年的學習與規訓，她已成為提升英國君主制在全球的知名度和吸引力的“新門面”。

與其他英國王室的年輕成員相比，凱特的“敬業”精神和形象管理能力無疑是卓越的。她的時尚感，她對慈善事業的貢獻以及她在公共活動中的頻繁露面，都在事實上符合了英國公眾對王室成員的期待。

這也是為什么凱特的“消失”，會有如此之大的輿論影響力—多年以來，公眾已經習慣“看到”凱特，并進行吃瓜和解讀。

當然，在這背后，也透露出一個更大的問題：有這么多王室成員，為什么英國公眾唯獨對凱特的缺席如此“耿耿于懷”？

后女王時代

如今是一個后女王時代，在一地雞毛與頻出的丑聞中，英國王室已經維持不了自身的神秘感，他們更無法掌控自身形象的敘事話語權。

凱特身上的巨大話題性，在某種程度上展現了英國王室現在面對的嚴峻問題—王室亟須魅力型人物的現身，以挽救岌岌可危的形象危機，但內部“勞動力”卻嚴重短缺。

在當今，王室成員如果還想“合法地”過一種通過高貴血統謀得的奢侈生活，需要謀求一種新的正當性。正如電視媒體剛興盛時，伊麗莎白二世所做的那樣。

在上世紀60年代，敏銳的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察覺到時代的改變，如果古老的君主制還想用納稅人的錢埋單，它需要迎合公眾對王室的不同期望。

1953年，伊麗莎白二世的加冕典禮在西敏寺舉行

“她需要被人看到，才能被人相信”，在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眼中，這是英國君主政體在當代得以延續的方式。

1953年，伊麗莎白二世的加冕典禮在西敏寺舉行，由BBC（英國廣播公司）全程直播；1957年，這位女王成為第一位通過電視直播圣誕致辭的英國君主。后來，英國王室的禮儀慶典成為展現民族自豪的重要場合，女王的圣誕致辭，也成為英聯邦國家民眾每年圣誕節都會蹲守的“固定節目”。

在女王的個人魅力的感召下，英國普通人與王室生活有了充滿實感的連接，這種參與感和歸屬感使他們感到自己是國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凱特的“婆婆”，威廉的親生母親，戴安娜王妃，也曾是這種媒體策略的產物。彼時，作為王儲的查爾斯，在小報和英國公眾眼中，過于平庸，且“土不啦嘰”，反而是戴安娜成了大眾媒體的弄潮兒，自帶流量，走到哪，長槍短炮就跟到哪，深受英國民眾的追捧。

當然，這樣做也帶來了某種“副作用”，即王室的私人生活逐漸不再被視作是一種隱私，私人與公共之間的界限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隨著查爾斯與戴安娜婚姻出現裂痕，倆人與卡米拉三角關系的內幕，誰是“第三者”的謎題，也成了小報們趨之若鶩的話題，如饑似渴地報道著。這種撕扯，最終演變成一出急轉直下的悲劇，1997年，戴安娜在法國巴黎被狗仔隊追蹤，汽車失控越過行車線，撞向燈柱和石墻后爆炸，就此殞命。

此后，戴安娜兩個兒子，威廉與哈里的成長過程中，依然面臨媒體八卦的困擾，不那么光鮮的異性交往史、混亂的私人派對日程等，成了小報們的流量密碼。而他們也因母親之死，對這些小報懷恨在心。可以說，戴安娜之死，是英國王室與小報矛盾的轉折點。

尤其是與美國影星梅根成婚后，哈里王子與媒體的戰爭，開始擺在了臺面上，甚至，近些年，脫離王室后哈里還展開了報復行動，把鏡報集團等小報起訴到法院，認為其通過非法手段竊取自己的隱私。

對于英國王室來說，如何把握這個尺度，是個不小的挑戰。雖然已故的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在這方面成功樹立了典范，但更多的王室成員似乎只愿意在自己需要的時候表現得“親民”，在其他時刻又希望遠離監督。在各種事故面前，英國王室的公關行為既遲鈍又傲慢。

戴安娜王妃

有媒體戲謔肯辛頓宮針對凱特行蹤不明的最初公告，翻譯成白話就是“閉上你的臭嘴，鄉巴佬！”

總之，王室幾通離譜的“騷操作”下來，不僅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反而給陰謀論火上澆油。足見一點，其公關策略已經與社交媒體時代的輿論環境嚴重脫節。

伊麗莎白二世私下有一句座右銘—“Never complain， never explain”（永不抱怨，永不辯解），這也被廣泛視為英國王室的非官方座右銘。這種保持尊嚴，沉著地面對困難或批評的精神，是典型的英國式品質。它告誡王室成員，責任應該與榮譽并行。

當關于凱特的陰謀論發酵到如此地步時，英國王室依舊選擇表面上的默不作聲。

不知道在他們眼中，這是不是也是對這句座右銘的身體力行。這種既要體面、又要民意的做法，具體到隱私的問題上，多少變得難以調和了。

曾有王室觀察員在媒體撰文稱，只要王室繼續存在，隱私的問題就是無解。這不僅是個隱私悖論的問題，更深層地凸顯了君主制在當今社會的不合時宜和尷尬。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