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萬物花開（組詩）

月亮在黃昏升起

差一竹竿距離

屋頂就能夠著

昨天看起來更遠一些

夠不著也好

現在我要拐進黑暗

它開始天上的跋山涉水

到山間拜訪一棵玉蘭樹

心靈去流浪，到山中

感受，棲宿，印證愛

——若干年前的盟誓

怎么樣長出嫩芽

開出新花

在這里，誰也不說話

多站一會吧

讓我們背對背

各自面向一棵玉蘭

翻曬過往的細節——

晨曦和落霞仍然單純

還原著天地最初的樣貌

花瓣的香氣更加新鮮

清澈又濃洌

飄向久遠……

其實，我們明白

在山中，一切寓意

都是假設

只有愛情實實在在

只有純潔經世不變

像大河流淌不完的悔意

像時間淹沒不了的時間

像小孩無邪地哭

像我想起你時傻傻的笑

雨 水

一滴雨落進草叢

就像一個人消失于人群

一匹馬跑進森林

一架飛機離開天空

就像每年這個時候

雨水遇到雨水

風掩埋風

海東燈塔

又一座燈塔在海邊豎起

不需引航的紅光

從早到晚心不在焉

在海平面上

四處飄忽

作為本市之最

人們當然管不到

它的腳下終將滄海桑田

也無從知曉它的結構

作用和造價

他們告訴我們的是

站在塔頂

市區一覽無遺

以塔為景

可以把自己拍成網紅

銀灘看夕陽

落入海，熔了金

沙灘上的人抹去了腳印

也不見船行，甚至

海水起伏，鷗鳥翻飛

只有呢喃隱隱，似哨似鼓

只有前世的影子棲身砂礫

泛灰暗，閃微光

甲辰正月十二送兒至天津

朝陽像浮起的蛋黃

照著七點三十五分的火車站

白色建筑如今紅彤彤

像做錯了什么事

臉泛羞色

車八點十七分才開

還可以在站前廣場走一會

還可以拍拍南方冬天

每一次按下快門

都是21度的

明晚再拍

可就是北方的零下了

少白發

高出腦袋的部分

屬于天

天底下的白

六歲時就移種到我頭發中去了

六歲開始，直到昨天

昨天你告訴我

自卑和自信沒有距離

它們是同一棵樹上的同一片葉子

自卑向陽

自信背光

咪 咪

趴在被窩里，探頭，望我

眼珠子幽藍得像潭水

表情庸俗又無辜

看到我他會“喵喵”地叫

他叫我也叫，我叫他“咪，咪，咪”

我們都輕輕的、緩緩的

叫幾聲他就要縮進被窩里睡覺去了

叫幾聲我也覺得有些無聊

轉身走開

雖如此，我們還是會經常這樣互動

冷漠無情又深情款款

像電影里的主人公

完成編劇設計好的一個個情節

那場大雪

北方那場大雪越下越大

之后將越來越小

直到天色放晴

直到深冬過去

溫暖從土地深處

一點點升起

直到萬物花開

綠葉招搖

但是那場大雪

我缺席了

南方闊大的寂靜邊

有時星光閃爍

有時皓月當空

夜風吹單衫

蟲鳴來陪我

度過一個又一個

形同虛設的冬夜

鼓 手

好了，現在可以唱歌了

可以低沉，可以高亢

可以笑著唱，也可以哭著

一言不發坐著也行

手腳是你的，眼睛也是

喉嚨是你的，聲音也是

但是，不要去期待旋律

也不要猜想節奏

不用太注意她的短發拼命甩動

汗滴和鼓點

鞭子一樣抽打門前的石板

更不要理她同時使勁跺腳

像一頭發怒的非洲母獅

沒有開始，沒有結束

一切，都突如其來

【作者簡介】龐白，報紙編輯，出版有《慈航》《唯有山川可以告訴》《天邊：世間的事》《水星街24號》等。廣西作協副主席、北海市作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