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露
晨颯是現實題材網絡文學代表作家,作品有《重卡雄風》《大國重橋》《金牌學徒》等,其中不乏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署“優秀現實題材和歷史題材網絡文學出版工程”、中宣部“優秀網絡文藝年展”的佳作。晨颯將寫作重點放在我國的重工業,寫工業的發展壯大、企業的轉型升級以及現代企業改革制度影響下人才與技術的傳承和迭代。他立足行業特點,以嚴謹的寫實態度書寫硬核的行業故事,從傳統文學中汲取創作經驗,打造現實題材的別樣熱血感。時代不僅需要田園牧歌,也少不了鋼鐵雄曲,晨颯以社會轉型期間的工業、工人、企業家為切入點,為大時代的飛速發展繪出一幅幅生動的畫卷。
現實題材以書寫時代、深入生活,展現各行各業真實面貌為特點,晨颯的“重”字汽車工業三部曲正是其中的代表作。《重卡雄風》是第一部專注重型卡車行業的網絡工業題材小說,身處小縣城的西北重型汽車廠從面臨倒閉困境到躋身國際前列,作者用三十年的時間跨度,描繪了一幅中國重型卡車的發展技術路線圖。《大國重橋》講述生產重卡車橋的秦威車橋廠如何靠攻堅克難、突破技術難題而轉危為安,最終成長為大企業的故事。《金牌學徒》則把目光轉向職業教育,以身為技工的孟榮和身為職業學院教師的閆果為中心,讓職業技術工人這一群體的生活為更多人所知。行業文因其特定的聚焦領域而在專業性上比其他題材有著更高的要求,晨颯選擇以我國的重工業為寫作對象,不論是重型卡車、重卡車橋還是數控機床,都涉及專業知識與核心技術的書寫。小說大量使用描述類的文字對專業內容進行詳細介紹,每每涉及關鍵技術節點的攻關升級,晨颯總會不厭其煩地進行說明,這種近似說明書一般的科普類描述在小說中比比皆是,既體現出屬于“內行”的專業度,又增強了小說的寫實色彩。
現實題材網絡小說把目光投向現實生活,表達了對現實的高度關注。隨著網絡文學的精品化,作家群體展現出了明顯的專業化趨勢,他們不僅開拓現實生活中的各個領域,傳遞硬核的行業知識,還以自身經歷為基礎,力求寫出真實的、接地氣的職業故事。晨颯作為一個“軍事迷”,有著浸泡軍事論壇和參加軍事節目的經驗,此外,作者直言,自己在創作前后除了會大量地查閱相關資料、閱讀專業書,還會通過實地采風、調研、與相關行業人員對話取經等方式搜集信息,打磨寫作大綱,這些深入現場的做法不僅為小說的“硬核”性提供了可靠的來源,更成為把小說中的行業故事、從業人員寫得鮮活而又真實的重要保障。
作為更接近“純文學”的現實題材,晨颯的小說明顯地汲取了中國傳統小說的營養,并做到了融會貫通。由宋元話本發展起來的章回小說是中國古代小說的主流,其特點便是以說書人的口吻講述連貫的、以情節為中心的故事,相較于現代小說所追求的在敘事時間、視角、結構上的不斷翻新,古典小說的特點在于基本采用連貫敘事、全知視角和以情節為中心的結構。因此,相較于其他題材,現實題材的網絡小說少了無厘頭的腦洞和無邊際的暢想,多了一份嚴謹和穩重。晨颯的小說很好地體現了這個特色,從小說的整體結構來看,他基本采用以情節為中心的敘事模式,以行業、企業的發展壯大為線索,以“提出問題—解決問題”的情節推演為中心,輔以人物的心靈和情感上的變化,為小說填充更加豐富的血肉。
網絡文學的生產結構決定著它的市場化傾向比傳統文學更明顯,現實題材同樣面臨著滿足受眾對娛樂化和感官刺激的需要,面對這一要求,網絡小說既可以選擇從各類優秀文學創作中汲取養料,也可以把目光轉向傳統,繼承傳統文學的優勢。在這一點上,晨颯選擇向武俠小說學習,讓這一早期典型通俗門類為其創作增光添彩。于危難之際拯救女性是武俠小說必備節目,其后續往往還伴隨著佳人的傾心相許,林超涵在小混混手下救出沈玉蘭的故事就是典型的英雄救美敘事,其“英雄+美人”“一男多女”的情感風波經過現代化的加工,在題材偏嚴肅的專業內容之外增添了幾分趣味性與抒情性。得中關村奇人王士妹相助,更是和武俠小說中陷入困境的主人公得到高人相助的情節如出一轍,只不過這世外高人不在懸崖下也不在桃花島,而在中關村的計算機攤子旁,得到一本《計算機技術基礎》的林超涵如同懷抱一本“傳說中的武功秘籍”,小說從不避諱向經典武俠小說的致敬之意。同樣的,“高人”不僅都有其貌不揚、不拘小節的特征,更有非凡的本領和目空一切的倨傲,不管是《重卡雄風》里大大咧咧的王士妹,還是《金牌學徒》里不達標準就不傳技術的劉師傅,他們都是主人公在渡過難關、突破困境的“修煉”途中的一大助力。晨颯曾有長時間且廣泛的武俠小說閱讀經驗,《金牌學徒》里的孟榮苦練本領掌握數控核心技術,終成金牌技工,如同武林中神功獨步的一代大俠;《重卡雄風》當中林超涵多次見義勇為、為被搶走宿舍的徐星梅母女打抱不平,其內核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的俠客精神,傳統的英雄夢想與俠義情節得到了創造性的轉化,為小說賦予了與當下同頻的新鮮與活力。
晨颯筆下的現實題材有著對“爽感”的精心布置和思考。不能開“金手指”?那就讓主人公勤學苦練,在圖書館查閱文獻資料,在車廠的鋸、銼、鉆、刮中打磨手藝;不能比武斗氣?那就讓主人公參加競賽,憑借腦力和實力殺出重圍。看一個個小人物力圖在絕境中生存,開辟出新的希望,見證破敗凋敝的工廠重煥生機,大國重工一步步壯大崛起,這是屬于現實題材的別樣熱血。
晨颯的小說充分發揮了網絡連載在體量上的優勢,不僅讓作者有了更開闊的揮灑空間,也體現了作者為時代作注的雄心,通過以小見大的方式,小說呈現出復雜的社會面向以及矛盾的轉變。社會學家費孝通在《鄉土中國》里區分了兩種類型的社會:“一種是因為在一起生長而發生的社會,一種是為了完成一件任務而結合的社會,前者是禮俗社會,后者是法理社會。”在中國傳統鄉土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締結多從日常接觸中熟悉彼此,因知根知底而產生信任,是典型的禮俗社會而不是法理社會。中國即便擺脫了傳統農村社會中依靠親緣關系締結的聚居式關系,“熟人社會”的心理依舊發揮著重要作用,而在急速變遷的現代社會背景下,隨之而來的便是種種流弊。無論是《重卡雄風》里揭露依靠裙帶關系進廠的潘家兄弟,還是《大國重橋》中整頓尸位素餐、任由外行領導專業的管理層,都揭示出這樣一個核心:在以競爭為核心的現代社會環境中,依仗人情的熟人模式必須讓位給憑借硬實力的合作模式。在由傳統農業社會走向工業社會的過程中,存在一個吉登斯所說的社會關系從彼此互動的情境中脫離出來并在不確定的時空范圍內得到重構的“脫嵌”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明晰、高效、科學的原則取代混亂、停滯與落后。“重”字汽車工業三部曲不約而同地都涉及管理者面臨的三大難題:技術、生產和營銷。在我國1993年推行的建立現代企業制度中,現代企業制度被界定為: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小說以典型個體反映出現代企業管理制度的變化,讓這些人物群像和事例成為國企改革時期的一個生動縮影。
晨颯將小說背景聚焦于20世紀90年代向21世紀過渡的時期,彼時正值改革開放不久,市場經濟的春風既帶來了挑戰,也意味著機遇,整個社會欣欣向榮,洋溢著奔騰向上的氛圍。在這段歷史中,既有臨危受命、任勞任怨的老一輩,也有敢于拼搏、各有所長的新一代,動蕩年代為和平而戰,和平年代為創新發展而戰,不同年代有著不同難題、責任和使命。晨颯的小說以溫暖樂觀的基調鋪就小至個人大至行業的成長故事,讀他的三部曲,既能體味到成長背后“一步一個腳印”的艱辛,更會感動于那時對于“我的未來不是夢”的堅信,通過展現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和人物,小說彈奏出了專屬于20世紀90年代的高歌。
法國理論家羅杰 · 加洛蒂在《無邊的現實主義》中探討了現實主義的當代處境,他
以畢加索的立體主義繪畫為例,認為畫家“用一個臆造的世界來取代視覺的真實,這是畫家用他的回憶、想象、知識重新創造的、具有本質意義的世界”。同樣,對于網絡作家而言,他們也是用筆在“臆造的世界”書寫自己心中的現實,這現實不可避免地帶有客觀經歷的影子和主觀情懷的色彩。晨颯書寫的大國敘事,一方面基于作者自身的社會經歷,另一方面則來自他有著關注時代發展動向和為大時代作注的熱情和決心。正如晨颯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文學的殿堂不僅要有田園牧歌,也要有鋼鐵雄曲,我想通過作品詮釋我對現實世界變化根本邏輯的理解,以硬核的方式,讓讀者增強對國家的信心,告訴大家中國是怎么發展起來的。”晨颯以一位在場者的姿態記錄,用寫作完成與時代的同構。
本文為北京市教委重點項目“現實題材轉向中的北京網絡文學研究”(SZ202210028103)、北京市社科規劃一般項目“現實題材轉向中的北京網絡文學研究”(21GJB013)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 張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