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與純粹（組詩)

大衛

山中小溪

水往山下流的時候，每一滴

都是好脾氣

它把自己交給石頭，聲音長出腳

蝌蚪是最小號的襪子

只有青蛙能把它穿走

轉身的時候，聽見水在說話

它一遇見石頭就嘰嘰喳喳

風慢慢吹過來

朝山澗看了一眼，水與石頭太親近了

水足夠柔軟，清澈，透明

石頭放低了身段

讓更多泉水匯成一潭

一只蝴蝶上下翻飛

它不能確定水中的

是自己倒影

還是一小塊天空

被它反過來使用

純 粹

水不深也不淺，云影我一眼

就看出來了

有一些東西在山間流動

最先閑下來的是水

其次是水中的云

藍花楹開得太有層次了

水杉又高又筆直

如果此時有老虎

我絕對會與它對視

三步之外，我們彼此都是

對方眼里不可捉摸之物

石頭旁邊碼著木柴

臺階上的落葉，一看就是潮乎乎的

潭里的水正在呈現它該呈現的

這時特別需要一些清澈

而又甘冽的東西

應該貼近水面，輕輕搖晃

哪怕就一下，你不晃蕩

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天光？

山里的空氣不能拿到山外去

石榴在這里開花，也肯定在這里結籽

我種下一棵葡萄

不掛果子時

正好可以看它空空的枝

柴 門

門一關，山就深了

如果是柴門，山會更深

犬吠最好有兩聲

如果天藍得好

多吠一聲也是無所謂的

在竹葉鋪就的石頭上

四仰八叉躺著，這樣

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哪怕有些實在放不下

那就牽掛一下唄

山中的竹子，長起來就長起來了

它們從不比個子

有些竹子挨得太密了

陽光不側著身子根本就進不來

鳥從籬笆上飛過時

門會被風吹得吱嘎一下

風停了

門也就不動了

暫 停

如果白鷺再次回到木樁上

我將把它看作暫停鍵

大雨過后

它倘若飛得再低一點

就能止住這一湖的波瀾

雨后空氣好聞極了

牽牛爬著爬著

就是花的小鼻子

一切都是濕漉漉的

花朵有的在枝上

有的不在

斧子放棄抱怨

它趁機生了點小銹

刃有點卷了

它不想鋒利的時候

瀑布才有缺口

夜晚的山谷

桂花落了，連石頭都香透了

風一縷一縷地吹過來

我把窗戶關了又打開

有一種神秘的氣息彌漫過來

幾乎就要把握不住自己

只能斜著身

月光下，看不到比竹子

更清晰的事物

夜鳥的叫聲隱隱傳來

想認真聽卻又聽不到了

如果此時走出去

我一定是模糊的

也許是霧，也許是類似霧的東西

天亮了，向林子深處走去

這片林子太大了

肯定有兩棵樹

可以容我穿過去

不想往前走的時候

就正好轉過身子

聽 雨

雨落下的時候

代表的都是云的意思

至于云心里怎么想的

雨剛開始不清楚

落到樹葉上才知道

雨落著落著就不想落了

雨一躺下就是小溪

雨有時把自己準確地落在潭里

每落一下，它都笑一下

落得最積極的是昨夜

我睡著了，聽到有人說話

雨落在我的眉睫時最像雨

整座山寧靜極了

我閉著眼睛聽它

雨最想說的

都被瀑布表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