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大理馬（外八首）

山那邊，一匹來自花甸壩的大理馬

垂下轡子，嚼著草根和蒲公英

一口氣，也吐出了一整日的疲勞與憂傷

算不得高大，湊密而耐勞的骨架子

馱柴、馱貨，也馱來往的游客

日復一日，將生命耗殆于悠遠的歲月長河

四十條細流，匯成了潺潺的萬花溪

幾千年，聞名中外的大理馬

北雁歸處，可留下天寶年間的蕭蕭長鳴

仿佛僅隔著一層復古的月色

你遠走蒙古，也遠走騰越和西藏

血肉之軀，穿梭成一條漫長的茶馬古道

哦，多少個世紀嘯聚追風的塵土

大理馬，馱起一個民族的寓言

天南海北，以一種蔚藍的形式再啟程

不老的馬，有棕黑的、溫順的眼睛

那圓圓的蹄，還在刨路邊黑土

就像刨著一串串南詔及大理國的故事……

山色漸深

丹青妙筆，一直調試著色彩

可遠離喧囂，但不能忘卻了季節

實際上，更深的秋色

應尋找云弄峰下的花甸壩

并且，首選“吊打懸崖十九彎”

那一片片麻櫟林，金黃璀璨

宛如陣陣的青銅武士

仰視間，煞是駭然和彪悍

這時節，天是瓦藍瓦藍的

掛不住一絲白云

足下便是起起伏伏的

一眼望不到邊的蒿草和萆薢地了

這種大輪廓、粗線條的勾勒和寫實

相信，張大千沒有見過

后印象派的梵高也沒有見過

峽谷暗行

午夜時分，沿崎嶇的山道上獨行

高原的地圖上，只剩下一條飄忽起來的白線了

一頭牽向窼穴，讓野性的生靈有家可歸

凸凹的路面，僅容下兩個車輪的距離

不要擔心，對面不會有車輛來往

晦暗中，那是一條一去不返的云游之路

夜風吹過，山崖上又多了兩顆星星

在無垠的天地間搖擺飛舞

飛螢的歌聲，迷失的五線譜也越來越細

光建立在深淵上，對岸有了七八戶人家

孤獨的塘火，是一座蠱惑靈魂的燈塔

在越來越亮的空氣中，麻櫟樹發出輕輕的嘆息

江尾的白鷺

十二月，像一陣飄飛的蠶豆花墜落了

喧囂的舞臺上，認不出頭鳥

也看不出長幼之別

更遠處，還有鷺陣沿河岸低飛

灰云之下，它們的白尾巴

因為有冬青樹的掩映

成了薄暮時分最后的一星星亮色

從鳥道雄關越過，以歡鳴

一路接力而來

那幼小的在高處，被有力的振動

扇起的風輕輕托舉著

這龐大的部落，不嘯聚山林

喜歡彌苴河的田園風光

也不同于洱海的鷗鳥

除魚蝦外，還偏好帶泥味的螺螄

用最美的方式生存

蓬草為伍，佇立于水之一方

云嶺雪松

誰是水手？往來于風帆之間

那舷上的桅桿，墨綠色的梯子可以攀登

可以帶你抵達林梢的頂部

藍天下，呈現出另一種角度

鳥兒在耀眼的浪尖跳躍，落日與海

攜有各自的氣息，安靜地燃燒

從黃昏的彼岸歸來，我們又一次停泊

為造物主的神奇而驚嘆

沉浮中，桅桿如此筆直、高大

它們直入云霄的一生，怎樣完成自我教育

在冰冷的冬日，頂著積雪

又是怎樣幻化成了一座教堂

是的，我們無從知曉

只在佇立時，伸直了彎曲的脊梁

并在夢中還看到了那些桅桿，海的礁底

撐起一艘隱性的、透明的航船

登圣應峰

登圣應峰，最好乘月光抵達

聞一聞蒼麓書院的書香

看一看銀子鋪就的歲月河床

吟詩作對，正好與李白和杜甫同行

如果清碧溪落滿星星

最亮處，肯定有兩顆高舉著燈籠

隨手撿起千年的拐杖

一揮手，就撞到藍鐵皮的天門

登圣應峰，最好趕在深秋時節

走一條鮮為人知的小道

遠處木魚聲聲，敲落了黃檞樹的闊葉

每走一步，都有羽化登仙的可能

半山腰，如果有人向你喊話

光影背后，是先賢的青劍和書囊

不需等待一場盛宴

相逢處，都是溫柔的時光之花

山間秋雨

走了又來，高舉著濕漉漉的旗幟

先挑開谷垛，讓寒風竄起

在云霧間左奔右突

廝殺得一陣陣電閃雷鳴

蒼山頂上的初雪

靜如白貓，一直沉默不語

它在側耳聆聽

冬天漸漸逼近的“囔囔”腳步……

無名河

在時間的邊緣，落日靜靜地呼吸

這里，很久沒有人跡了

某種輕音樂的滑行，來自野風

經年穿梭于蘆薈深處

河上沒一座斷橋，淌水者搖晃的身影

也像是一幅油畫，在不同的季節

苔蘚點綴，水面流動著印象

枯枝為壩，懷胎的水獺在高處筑巢

葦的石縫里，癩蛤蟆是她最好的鄰居

細腿的白鷺，從遠處飛來

在漫不經心地張望后，突然把長喙

一甩，甩成了一條帶弧的釣線

深秋時節，幾只秧雞，或麻黃色的野鴨

在泥地上踱步，尋找甜果核和草籽

更遠處，有一條孤獨的大黑魚

不安的脊，來回地游弋

正為日益消瘦的河床深感憂慮

不知道，它是土著居民

還是流浪客，來自遙遠而陌生的水域

蒼山雪

懷著一顆柔軟的心

眷顧一百個善良的村莊

讓所有的本主都趕來參加聚會

迎接冬日的盛典

四季常青的紅豆杉

光禿禿的巉巖

和十九峰都被潔白連在一起了

所組成的世界如夢如幻

在絢麗的光影中，表白圣潔

童趣成真，匯成了風景

像一幅流動的油彩畫

有著蒙太奇手法的寫意與浪漫

時光深處，生命從凍土下

探出嫩綠的鼻息

清冷的芬芳，還儲藏在暗色之中

下一個冬天拿出來晾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