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鴻霞
我是祖國北方的一條河,烏斯渾河。我的名字是滿族語,意思是“兇狠的河流”。其實我寬厚善良,只是偶爾暴躁。我熱愛和平,滋養生命。我也經歷過戰爭,我看見我的孩子們勇敢地反抗侵略,誓死捍衛生命的尊嚴……
那是1938年的深秋,一支衣衫襤褸、饑腸轆轆的隊伍來到河邊。這是東北抗日聯軍西征的部隊,他們剛經歷了長期行軍和艱苦作戰,如今折返回來的只有百余人。
他們找到一處渡口,這里平時河寬水淺,人車馬匹都能涉水而過。可連日秋雨綿綿,河水暴漲,加上天色已晚,難以找到過河路徑,他們便在河邊分散宿營,準備天亮再設法過河。
北方的秋夜寒氣襲人,衣著單薄的戰士們點燃篝火取暖。一堆篝火旁圍坐著幾名女戰士,男戰友們專門抱來一些干草鋪在地上供她們休息。在這次西征中,婦女團跋山涉水,英勇作戰,原本三十多名女戰士拼到現在,只剩這八個人了。她們中年齡最大的是指導員冷云,不過二十出頭,最小的叫王惠民,才13歲。
在昏暗跳動的火光中,我看到了這個小姑娘。她的家被日軍燒毀了,她11歲跟父親參加抗聯,父親犧牲了,抗聯就成了她的家。冷云愛憐地把這個小妹妹摟在懷里,小聲哼著一首歌:“圍火齊團結,普照滿天紅。逐日寇,復東北,天破曉,光華萬丈涌……”
我還看到了班長胡秀芝,她和另外幾名女戰士的家就在十幾里外的鎮子上,侵略者讓她們家破人亡。冷云的丈夫犧牲了,她舍下兩個月大的孩子又拿起槍。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身在何方……
這是我土地上的孩子們,我用波浪為她們輕打著節拍,晚風拂動篝火,照亮她們青春的臉龐。
然而,就是這一簇簇帶來溫暖的火光,被一雙罪惡的眼睛發現了。一個漢奸連夜向日軍守備隊告密。日軍摸不準這支抗聯隊伍的底細,調遣了大批人馬,悄悄埋伏在周圍。
東方泛白,霧氣漫過山岡。抗聯的隊伍準備過河了。為了保護婦女團,師部安排了一位男同志為她們下河探路。正當她們焦急等待時,四周突然槍炮聲大作。敵人向抗聯隊伍發動了猛烈攻擊。
戰士們迅速分散,大部分邊打邊撤。敵人只顧死死咬住抗聯大部隊,并沒有發現隱藏在河邊柳條叢中的女戰士。她們本可以藏身在那里,等敵人追擊戰友遠去后,就有生存的機會。
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柳條叢里突然連續射出憤怒的子彈。生死關頭,女戰士們選擇暴露自己,掩護戰友,掩護這支隊伍僅存的主力突圍。
突如其來的槍聲和四面開花的手榴彈爆炸聲,讓敵人以為中了埋伏,慌忙調轉火力。冷云指揮大家沉著應戰,盡可能牽制敵人。當看到一部分突圍出去的戰友要折返回來救她們時,冷云高喊道:“沖出去呀,抗戰到底!”
敵人裝備精良、人多勢眾,抗聯戰士傷亡越來越多,不得不忍痛撤離。日軍更加瘋狂地向河邊襲來,八位女戰士已有兩人負傷。子彈打光了,她們扔出了最后一顆手榴彈。
硝煙散開,天色大亮。敵人發現在河邊拼死抵抗的只是幾名抗聯女戰士,他們開始狂妄地叫喊:“她們跑不了了!抓活的!抓活的呀!”
刺刀閃著可怕的寒光,呈扇形圍攏過來的是侵略者猙獰、邪惡的面孔。
我不敢想象我的孩子們落在這群禽獸手里會遭受怎樣的凌辱。她們已經邁入了冰冷的河水中:“過河!活著繼續殺鬼子,死了也不能落在鬼子手里!”
“砰砰砰!”敵人恐嚇地向河面掃射,子彈打中了王惠民,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小姑娘的胸膛,她倒向水中。冷云伸手去扶,又一顆子彈擊中冷云的肩頭。
我憤怒了!我用河水兇狠地拍打岸邊,水深浪急,波濤洶涌。女戰士們簇擁在冷云和王惠民身邊,她們互相攙扶著,一步步毅然決然地投向我的懷抱……
我是祖國北方的一條河。我見證了東北抗聯八位女戰士的英勇頑強和壯烈殉國。盡管歲月在河水的沖刷中不停流逝,但她們忠烈的英魂和不屈的精神在我的記憶里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