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斯庇爾：為“避雷針”辯護

馬嵐熙

馬克西米利安·羅伯斯庇爾

如果您是小眾奢侈品牌的擁躉，去巴黎旅游應該不會錯過圣奧諾雷街。在這條街的398-400號，是Tara Jarmon的櫥窗店面。在這個輕奢品牌的隔壁是一個極窄的小門，上面的銅牌上寫道：“馬克西米利安·羅伯斯庇爾故居：1791年7月17日至1794年7月28日居住于此。”

11歲那年他拿到獎學金前往巴黎學習法律

在羅伯斯庇爾家族里，男人們父傳子襲，一代代地在阿圖瓦地區擔任法官、檢察官、律師和公證人。這些職位都可世襲繼承，但到了老羅貝爾·德·羅伯斯庇爾曾孫一代，檢察官和公證人由那一代的老大和老二分別繼承，老三馬克西米利安沒有任何職位可接替，只得到別處謀求出路。

于是，這位馬克西米利安前往阿圖瓦省，在當地法院擔任法官一職。十年后，他迎娶了一名阿臘斯商人的女兒，并在此安頓下來。有趣的是，他并未培養兒子弗朗索瓦為律師或法官，而是讓他去當修士。然而這位弗朗索瓦卻對神父宣稱，他對修行生活毫無興趣，來此純粹是迫于父母的嚴命。放棄了修行之后，弗朗索瓦回到家鄉。仿佛真的有某種“血統”傳承，他仍然選擇進入杜埃大學學習法律。1756年，他通過考試成為律師。隨后，他娶妻生子。長子即本文的主角：馬克西米利安·羅伯斯庇爾。

出生于世代法律之家，羅伯斯庇爾也沒有例外地走上了這條路。不過，他的童年過得并不容易。6歲那年，母親去世。羅伯斯庇爾由外祖父撫養長大。1769年，經由姑媽一位好友的牽線，在阿臘斯本地主教的介紹下，他得到了圣瓦斯特修道院設立的赴路易大王學院學習的獎學金名額。于是，11歲的羅伯斯庇爾只身前往巴黎學習。

羅伯斯庇爾在1769年入校，上的是五年級。在這個學校里，他一共學習了12年。有關他在校期間的表現，副校長普魯瓦雅神父這樣描述：“他拼命培養自己的才智，但似乎不懂得調節自己的性情。”據他記錄，這位外省來的少年不大合群，喜愛孤獨，樂于一個人待著，總和同學們保持著距離。

在老師們的眼里，羅伯斯庇爾是個非常不錯的學生，甚至是全校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否則，就無法解釋這樣一個事實，即1775年新王路易十六加冕典禮后，要在巴黎舉行隆重的入城儀式時，羅伯斯庇爾被選中代表學校背誦頌辭。副校長普魯瓦雅神父見證了這一事件：羅伯斯庇爾需要背誦一篇由他的老師埃里沃用韻文撰寫的演說稿。

是日，陰霾密布，淫雨霏霏，這個沒有戴帽子的年輕人跪在御車踏腳板前誦讀頌辭。他們，尤其是王后，當時只考慮一件事情，即趕快結束這些儀式，然后到圣熱納維埃芙教堂里去躲避這惡劣的天氣——這是羅伯斯庇爾第一次覲見路易十六。雙方都不能預見，未來彼此的命運將再度糾纏，且被羅伯斯庇爾一錘定音為那句著名的斷喝：“路易必須死，因為法蘭西共和國必須生。”

畢業那年，羅伯斯庇爾獲得了600利弗爾的獎金，作為對“他12年來品行端正，學業突出——不論是學院安排的課程還是哲學和法學的考試均成績優異”的獎勵。他將這筆獎學金轉給了弟弟奧古斯坦。弟弟之后也進入路易大王學院學習。1780年7月31日，羅伯斯庇爾前往巴黎學院法律系進修。一年后，他獲得了學士學位并成為一名律師，且列入巴黎高等法院的律師登記冊。然而他并沒有留在巴黎，而是返回阿臘斯，在索蒙街租了一所小房子，等待第一批顧客上門。

鄰居們害怕避雷針，年輕律師出庭保護它

1782年1月16日，羅伯斯庇爾開始為第一件案子進行辯護。不料出師不利，第一個案子就敗訴了。但是，如果把失敗的責任完全歸咎于他，則有失公允。在這個案件中，他的角色可謂微不足道。這是一宗有關婚約是否有效的案子。帶他入行的律師準備了卷宗，并且起草和簽署了訴狀。羅伯斯庇爾的任務就是在阿圖瓦省法院開庭時作口頭陳述。

此后，他代理的案件有勝有敗，但整體上相對平庸。直到半年后，他接到了著名的避雷針案，情況才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在這個案件中，給予他幫助的“貴人”是45歲的安托萬·比薩爾律師。他是阿臘斯律師界引以為傲的人物之一，被奉為律師界最了不起的物理學家。他既是阿臘斯科學院和第戎科學院的院士，又是巴黎醫學會和博物館的成員，還曾為《物理學報》撰稿，并有過一次科學發明。正是因為他的科學背景，一樁有關避雷針的著名案件找上了他。

案件的當事人，也是一位律師。他姓維塞里。這位維塞里先生也是一位業余物理學家。1780年的一天，他突發奇想要在房子的煙囪上安裝一枚避雷針。不久之后，鄰居們看到了這樣一個裝置——外形像一個易爆的球體，球體頂部插著一柄仿佛要刺破青天、挑戰雷電的利劍。對此，人們既震驚又恐懼。當地的法官也很生氣，立即帶著一份令狀前來，敦促維塞里先生拆除這個裝置。在法官看來，這臺機器只會觸發老天的盛怒。那位律師兼物理學家則非常有禮貌地向他介紹了避雷針的用途，并說這種裝置在英國和美洲已經普遍在使用……可惜，他的解釋純屬徒勞。

雖然維塞里先生作了各種保證，但他還是不得不拆除避雷針，順從“公眾的呼聲”。代表這種“呼聲”的是一對鄰居夫婦，他們揚言要縱火焚毀他的房屋。然而，維塞里先生不愿意就此罷休，他要堅決捍衛安裝避雷針的自由，決定繼續抗爭。他向阿圖瓦省法院提出了上訴，并聘請比薩爾律師作為他的辯護人。享有科學家和法學家雙重頭銜的比薩爾自然有興趣接手此案。他寫信聯絡多名享有名望的學者，其中包括孔多塞、貝托隆和勒魯瓦。他搜集了許多資料，并于1782年7月整理出了一篇長達96頁的案情報告。這份辯護詞可以說是一部物理學專論。此外，比薩爾還求教了巴黎的四位法學專家，即塔爾熱、拉克雷泰爾、亨利和波爾維雷爾，可以說，在科學和法學兩方面都做足了功夫。

案情報告撰寫完成之后，比薩爾先生認為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根據當時的普遍慣例，他在律師界的地位可以允許他委托一名年輕的同行出庭作口頭陳述。他找到了羅伯斯庇爾。維塞里先生也同意了這一安排，并在1782年10月25日的回信中表示，希望“羅伯斯庇爾先生能夠在這場辯護中贏得榮譽”。1783年5月14日，辯論開始。羅伯斯庇爾在該案開庭期間，不但認真照讀了比薩爾的報告，還將某些地方根據自己個人的看法進行了調整。1783年5月31日，阿圖瓦省法院宣判，允許維塞里先生重新安裝避雷針。維塞里先生對這場官司的結局可謂心滿意足，他在信中寫道：“我們三個人都享受到了這場榮譽。比薩爾先生，您寫了一篇成功的訴狀，演說家先生展示了他的口才，而我則贏得了一場我不能輸的官司。”

1783年6月21日，在《法蘭西信使報》的新聞欄里，人們看到了有關該案件及其訴狀的簡介：“在這場訴訟案中，律師比薩爾先生撰寫了一篇備受推崇的辯詞，它可以被看成是一篇相關領域里的高水平的物理學專論。”在頁腳，一則用小字刊印的附注則是這樣寫的：“在這個案件中，難能可貴的是，年輕律師羅伯斯庇爾先生發揮出了他的辯才和識見，充分展示了他的學養。”羅伯斯庇爾也憑借此案，在阿臘斯地區有了聲望。

有趣的是，羅伯斯庇爾將訴狀出版后，還將之贈送給一些杰出人士以示敬意，其中就包括避雷針的發明者、當時在巴黎的富蘭克林。在給富蘭克林寄小冊子時，羅伯斯庇爾還附信表示：“當地法官曾作出禁止安裝避雷針的判決，這讓我有機會在阿圖瓦省法院為這項發明進行辯護，因為您的這項偉大發明使人類受益。先生，我斗膽希冀您能樂于接受這本小冊子，它的目的是推動我國同胞認同您的這一成就。我很高興能夠讓我國有一批法官能夠先接受這一重要發明。”

很顯然，這個時候的羅伯斯庇爾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不擅與人交流的外省少年。他不但在阿臘斯法律界嶄露頭角，還進一步獲得了更多的社會聲望。之后，這位年輕的律師選擇“競選”這個也許更適合他的賽道，并一往無前地奔向了1790年代的巴黎。1791年7月，這個在平行時空中本該一個接一個繼續接受委托的年輕律師，搬到巴黎二區圣奧諾雷街400號隔壁住下，從此開啟了他與時代的另外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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