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客座總編輯
俞孔堅,北京大學建筑與景觀學院教授、美國藝術與科學學院院士。2023年10月榮獲奧伯蘭德國際風景園林獎。
記者:1980年時,您怎么會報考北京林學院園林專業的??
俞孔堅:我的父母希望我離開農村,他們這一輩都認為農村比較落后,向往城市。但是我向往的是森林、自然,我最后一個志愿填寫了浙江林業大學,后來發現我的高考分數夠上重點大學。當時剛剛搬回北京的北京林學院給我打電話,問我愿不愿意到北京去讀書。這是北京林學院回京后招收的第一屆學生,于是我就去了北京。
記者:您的老師汪菊淵、陳俊愉等人都是園林的泰斗級人物,當時他們是怎么教授學生的?您對他們的印象是怎么樣的?
俞孔堅:汪菊淵當時是北京林業局局長,偶爾來教課。除了汪菊淵,陳俊愉、陳有民等都是非常好的老師,也都是泰斗級的人物。因為我們是恢復高考后招收的第一屆學生,他們上課特別認真。還經常請我們到他們家里去吃飯,恨不得把所有的都教給我們。他們給我們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礎,他們是一批真正認真教書的老師。
記者:1992年您是怎么去哈佛大學設計研究生院留學的?
俞孔堅:1987年我碩士畢業后,就留在北京林業大學任教(1985年,北京林學院改名為北京林業大學)。那時候我的好多同學都出國了,但是我留校了,有規定工作5年之后才能出國,所以我就認認真真教了5年書,才準備出國。當時我在北京林業大學的資料室里能讀到比較新的資訊,可以說為我打開了一個窗戶。讀麥克哈格的《設計尊重自然》,讓我了解到一些國外的設計理念,都是以前沒有聽說過的。我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園林學不只是設計城市花園的,它可以有很大的空間。這關系到國土的生態、城市的生態、關系到人類的生存問題。這讓我想起家鄉環境的破壞,我覺得我要救家鄉的環境,必須要有更宏大的視野。當時哈佛大學教的就是當代的環境設計學,也就是風景園林。于是我就決定報考哈佛大學,當時哈佛大學的設計學博士學位剛設立不到5年時間,每年全世界只招收5個人,那一年我就是這5個學生中的一個,并獲得了全額獎學金,確實很幸運。哈佛大學設計學院有將近500個研究生,5個博士生。我去了之后,克服了很多困難,比如文化的差異,當時我甚至連投幣電話都不會用。我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之中。我經常到圖書館地下室查閱資料,最后完成了我的博士論文,寫的是怎么在保護自然的同時建設和發展,解決人與自然的平衡問題。我博士論文的題目就叫《生態安全格局》,討論怎樣建立一個生態安全的國土空間。事實證明,我當時的選題是非常正確的。回國之后,我就將這種理念用在我的規劃中。
記者:您在美國主要研究的是生態,和傳統的園林還是差別比較大的。
俞孔堅:是的,差別很大。生態關注的問題更大,而不再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內進行建筑、植物造景的問題。而且我認為這是應對未來中國環境問題的重要方法和技術。這也是我有了切身的體會之后,才深切感覺到,這是個非常重大的問題。所以我準備回國的時候,我的導師就告訴我,你是正確的人在正確的時間回到了正確的地方。因為中國正在快速城鎮化,我回國后就提出生態優先的規劃。學術術語叫“反規劃”或“逆規劃”。當時的規劃都是發展規劃、建設規劃,河道填埋、濕地填埋、河湖填埋造成了一些環境問題,所以我回國之后就提出生態優先的規劃。這種規劃是在如何保護環境的前提下,進行城市發展和建設,改變了原來常規的規劃方法論。
記者:在大學里您經常碰到生態規劃之父伊恩·麥克哈格等人,他們對您的生態設計理念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俞孔堅:對,麥克哈格雖然人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書,但他是哈佛大學畢業的,所以他也經常回來教課、指導設計。我就有機會和他交流。我的導師卡爾·斯坦尼茨也是景觀規劃的主要創始人。此外,哈佛還是計算機的主要發源地,所以我當時也用到了最先進的計算機技術和地理信息系統技術,在那里我學到了科技,學到了生態規劃的理念,特別是景觀生態學方面的知識。在景觀生態學這個專業,哈佛大學當時配備的師資是非常強的,我學習了世界上最先進的理論方法和技術,結合中國的實際解決中國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理論,那就是生態安全格局理論。
記者:畢業后,您被SWA城市設計與景觀設計公司錄用,為了祖國的生態保護與發展規劃,毅然選擇了回國。為什么會選擇在北京大學地理系開設景觀專業?
俞孔堅:我從哈佛畢業以后,SWA 城市設計與景觀設計公司就打電話來讓我去他們公司工作。但我還是想著要回國,中國正在快速發展,我覺得我之所學可以發揮作用。一年之后,我接受了教育部“春暉計劃”的邀請,回國考察。這個“春暉計劃”是當時教育部資助海外學者回國考察的項目。當時我看到了浦東的開發、深圳的開發,一路在各個城市講學和考察。回去之后,我覺得不能再等了,中國特別需要生態的規劃、生態優先城鎮建設的模式。當時中國駐洛杉磯總領館找到我,推薦我去清華大學或北京大學任教。我就決心回國發展。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都很熱情,最終我選擇了北大。
在地理系開設景觀專業主要是想把景觀放置在更大的范疇之內去考量。地理,有全球的視野,要比城市中的花園這樣的概念大得多。于是我在北大地理系先成立了一個研究中心,5年之后成立研究院,至2010年成立了北京大學建筑與景觀設計學院。從第一年招收3個碩士到現在一年招收四五十個碩士,一共招生了將近1200個碩士、博士研究生。
記者:那時候就開始倡導生態保護和“大腳革命”,可以說起步非常早,當時社會上對生態保護的態度是怎么樣的?有沒有受到重視?
俞孔堅:在當時,我提出生態優先,想糾正破壞環境的趨勢,可以說是個“唱反調”的人。生態和發展本身不矛盾,但是在當時,生態保護的聲音比較弱。我提出“大腳美學”“大腳革命”。“大腳美學”就是倡導生態美學,而不是高投入的裝飾的美學。水利設施,我們倡導生態的建設方式,不要過度依賴鋼筋水泥。這些理念在業界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有一次,我在上海做了一次演講,在網上就有2億多次的點擊了。我的理念可以說突破了舊的觀念。新舊觀念之間,一定有沖突,這很正常,任何歷史發展階段,都會有新舊觀念的沖突。先進的理念總要經歷一段時間,才會被社會所接受。經過20多年的實踐,我的生態保護理念已成為當下社會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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