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的“中年危機”

張愛玲在《半生緣》里寫道：“中年以后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這句話形象地描述出了“中年危機”的焦慮。當然，“中年危機”并不是近現代人的專屬，古人同樣存在這種情況。

一

三百多年前的一個清明節，一個男人跪在父母墳前百感交集，內心愧疚，長歌當哭：“三遷有教親何愧，一命無榮子不才。人淚桃花都是血，紙錢心事共成灰。”這個男人就是明末清初文學家、戲劇家、戲劇理論家、美學家李漁——當然，他那會兒還叫李仙侶。此時的李仙侶人到中年，前途無望，正處于人生的迷惘期。

李仙侶家里幾代人都沒出過一個當官的，父母自然而然就把希望寄托到自幼聰穎的李仙侶身上。為了讓李仙侶能靜心攻讀，他母親曾學孟母“三遷教子”，將他安置到一座“老鸛樓”讀書。

李仙侶不負所望，24歲第一次參加童生考試，便首戰告捷，大放異彩，試卷甚至被奉為教科書。一時間，李仙侶名動江南，被認定是天才，更是未來之星。嘗到成名甜頭的李仙侶，讀書也更刻苦，一心想要在接下來的鄉試甚至殿試中榜上留名，光宗耀祖。但誰能想到，這次童生考試便是李仙侶科考之路的巔峰了。

29歲鄉試，李仙侶名落孫山；33歲再考，因局勢動蕩，李仙侶不得不中途折回。更可嘆的是，這一次鄉試竟是明朝舉行的最后一屆，因為不久后清軍入關了。

時局動亂，李仙侶只得歸隱故鄉，不知不覺他已經36歲，想到再也無法光宗耀祖，自己又年近中年，他不禁兩眼一黑——所謂的“中年危機”就這么恍恍惚惚地來了！

于是，這一年清明祭祖，想到兒時父母的期許，再想到科考的屢屢失敗，李仙侶自覺有愧父母，因此就有了在父母墳前號啕大哭的那一幕。

二

不過好在李仙侶是個理智派，哭過嘆過又糾結一陣后，很快便接受了現實。因為他認為“天生一人，必備一人之用”，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另尋他路，于是，他把原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名字“李仙侶”改成了十分接地氣的“李漁”，號“識字農”，并立志在這個特殊時期有一番大作為。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李漁的祖父、父親雖都是做藥材生意的商人，但父親在李漁19歲就病逝了，留下的家底并不多。再加上李漁一直一心科考，并未過多關注家里的生意。如今想再重新撿起來，顯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底該怎么辦呢？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李漁經過深思熟慮，并結合自身優勢，果斷舉家遷往杭州“賣文為生”。

李漁的這種“自由撰稿人”的身份，不僅被時人視為“賤業”，而且還被看作是“不走正道”。因為在封建社會的正統讀書人心中，詩詞歌賦都是高大上的東西，要是用來換取錢財，那定是遭人鄙視的。但李漁并不在乎這些，且十分堅定自己的方向。也正因如此，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賣字糊口”的專業作家就此閃亮登場。

為了摸清楚讀者的口味，李漁特地去各種場所做市場調研——杭州的大街小巷、戲館書鋪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和身影。他在不斷接觸、不斷觀察、不斷了解中發現，從豪紳士大夫到普通市民，皆對戲劇、小說有著濃厚的興趣，如果寫大家都喜歡的東西是非常有市場的。

李漁不僅有才有趣，喜歡研究生活之樂，而且還通曉人情世故，善于社交，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創作能力極其旺盛，不僅寫出了《笠翁一家言》《笠翁十種曲》《無聲戲》《十二樓》《閑情偶寄》等五百多萬字，還批閱《三國志》，改定《金瓶梅》，點評《水滸傳》，倡編《芥子園畫譜》……尤其《閑情偶寄》一書在當時頗受歡迎，一度掀起了生活藝術之風，成為國人生活藝術指南，至今仍令人津津樂道。

其實對于自己的作品，李漁有非常明確的定位，他清晰地認識到，看自己書的群體不是讀圣賢書的讀書人，多是市井平民，所以他盡量把內容寫得淺顯，不那么彎彎繞，因此普通人也很容易理解。

等到《憐香伴》《風箏誤》相繼演出后，瞬間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一時間，“天下婦人孺子無不知有湖上笠翁”（湖上笠翁是李漁的號）。雖然李漁的故事，情節大多比較荒誕，但很迎合當時大眾的口味，所以，李漁能很快聲名鵲起，每當有新作品問世，立馬被搶購一空。用如今的話來說就是，此時李漁已經從一個“自由撰稿人”，升級成了一個“暢銷書作家”。

三

試想，如果李漁當時沒有“拐彎”，而是一條道走到黑，那就不會有后來的“芥子園”，也不會有如今依然有趣的“笠翁對韻”了。

雖然時代不同，但面對困惑與危機，李漁并沒有迷茫，更沒有一蹶不振，而是不懼世俗眼光，堅定地走出了一條那個時代“離經叛道”、前人不曾嘗試過的新路，不僅實現了知識變現，更實現了財富自由。

可以說，李漁是一個比較好地解決了“中年危機”的人，他的成長與改變對今天的我們很有啟示：人到中年的時候，原來堅持的道路走不下去了，就要學會放棄，然后另辟蹊徑，去尋找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由此看來，中年危機并不都是人生真正的危機，從某種意義上說，它還是一種提示，也是一次轉折。當危機出現時，我們沒必要恐慌，甚至絕望，如果一條并不適合自己的路走不通了，那就不妨換條路，發揮自己特長，尊重自己興趣，堅定自己的方向，然后堅持不懈。因為只有如此，我們所以為的“絕處逢生”，才有可能變成一片“世外桃源”。

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