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和我們家

普曉美

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腦海里總會浮現出這樣的一幕：“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熟悉的鈴鐺聲從房背后傳來，奶奶一邊喜滋滋念叨著“我們家的羊回來啦”，一邊急急忙忙去羊圈把鐵門打開，這是我們家每天下午幾十年不變的場景，我們家和羊的情愫可謂是源遠流長。

打我懂事起，我們姐妹倆放假的主業就是早上煮飯、白天放羊。2頭大黃牛外加10多只本地黑山羊，我在前面領，牛羊跟著我，姐姐在后面趕尾。我們會把牛羊趕到很遠且牲畜少的地方，牛羊有更多的草可以吃，我們也不用擔心羊會糟蹋莊稼可以放心大膽玩。羊在身邊吃著草，我和姐姐平躺在軟軟的草地上，看著天上云卷云舒，任思緒飄到九霄云外，實在是愜意舒心。

暑假水草最豐美，是一年中最好的放牧季節。我和姐姐會趕著牛羊走一個多小時山路爬到山頂。站在山頂，體會“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凌云壯志，感覺到自己是自由的。我們遠眺美麗的縣城，期待著學校新學期有神奇的變化。我們憧憬著未來，想要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姐姐學習最積極，才一放假就開始早起做作業，白天山上沒有書桌就背書，找一棵大樹爬上去靠在樹干上，古詩詞、歷史、地理、政治......背得順溜溜的。我就喜歡隨心唱歌，邊唱邊跳，那群牛羊成了我最忠實的觀眾。在空曠的山野上，總是回蕩著姐姐朗朗的背書聲和我的歌聲，還有我們嬉戲打鬧的歡笑聲。

母親時常回憶說，一次陰雨天氣，母親去很遠的山地里看苦蕎的長勢，留我們兩姐妹看管羊群。雖然隔著好幾道梁子以及厚厚的云層，母親還是清晰聽見姐姐的背書聲。時至今日，母親還是感慨萬千，姐姐的懂事讓人心疼。

盛夏時節山上還有野生菌，我們兩姐妹分工合作到大森林里面拾菌子。胖乎乎的牛肝菌最惹人喜愛，我性子慢細細找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心急的姐姐總是一座山梁爬通頭也沒撿到幾朵。

隨著生活的變化，耕牛慢慢退出我們的生活。我們變成了放羊妞。背上花包包、裝點水和晌午飯，晌午飯一般就是火炭上燒過的飯團或者麥粑粑，再有點水果糖或者橘子、甘蔗之類的。羊也特別聰明，知道我們包里有好吃的，時常邊吃草邊在不遠處偷偷觀望，趁我們貪玩間隙悄悄來翻，然后毫不客氣將我們午餐洗劫一空。等我們發現追去時已經晚了，淘氣的羊兒已經吃了滿嘴蜜甜、心滿意足撒開蹄子跑回樹林。我們家的羊啥都會吃，不僅會吃水果、糖等食物，有些山羊還會吃臘肥肉，把肉切成小方塊就可以“刷刷刷”的生吃。到現在我都很奇怪，明明是食草動物，吃起肉來竟然也不含糊。

經過牧羊人一年辛勤付出，產羊羔的幸福時刻終于在秋末冬初全面開啟。在母羊聲聲呻吟中一只只小羊羔誕生，羊媽媽在低沉的“咩咩”聲中將覆蓋在小羊身上的羊水舔舐干凈，小羊就開始慢慢站起來找奶吃。冬春季天氣寒冷，當十點左右太陽照到羊圈，父母總是叮囑把小羊們放出來烤太陽，再在羊槽里放點苞谷面或者蘿卜葉、菜葉之類的給小羊加餐。在一番狼吞虎咽之后，小調皮們開始在羊圈周圍撒歡，累了就烤著暖暖的太陽，找個旮旯美美休息一下，像極了我們孩童。我如今依然清晰記得家里第一只小羊生產的場景，我和姐姐心情既緊張又驚喜。剛生下來的小羊羔看上去萌得可愛，我們兩姐妹寶貝不已，搶著抱，第一只小羊羔成了我們姐妹倆的寵物，經常在我們懷里沉沉入睡。

冬春季草木干枯，相比小羊羔的幸福生活，大羊的冬春季實在難挨，只能啃樹葉，母羊也因為產仔瘦瘦的。沒有大黃牛這一主心骨，以往慢悠悠的羊子恢復了本性愈發能跑，此時山羊長跑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家里山羊養殖規模也從十多只變成五十多只，只要有一只羊起頭，一群羊一溜煙就從山頂跑到山腳，在山箐里找些雜草吃，又接著去翻另一道梁子。每每放羊歸來我們姐妹倆的飯量都會大增，可以連吃兩大碗米飯外加好幾片大肥肉。總是很期望自己有電視里的“凌波微步”，可以踏著樹梢在云端行走很快追上羊群；也試想如果再有火眼金睛就更好，可以透過樹林看到羊群去向，自己可以悠哉悠哉在村口山頂上等著羊群歸來。

記憶中，賣羊的季節總是在秋季開學前。9月水草豐美，羊長得比較肥壯可以賣個好價錢。父親會提前到處打聽羊市的價格，回家把羊一上稱心里就有譜了。經常有好幾撥羊販子來談收購，父親會因為幾塊錢和羊販子交涉好久，最終在雙方互相讓步中交易圓滿達成。全家歡喜不已，我們兩姐妹的學費也就有著落了。

記得有一次學校要求交校服錢，雖然錢不多，但兩姐妹就要交雙份。聽到老師通知我心里沉甸甸的，遲遲不知道怎么和父母開口。在忐忑中我還是小聲和母親說要交校服錢，母親默默答應了下來。第二天是趕集日，父親早早用繩子拴了一只羊牽到集市上賣，我在后邊趕著送父親和羊到村口，偏偏那只羊不聽話不肯走，我急了一直哭。不知是為家里困難哭，還是為那只可憐的羊哭。下午回到學校時，父親早已在校門口等候，面含笑容把錢給了我們，只覺得那錢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羊群支撐著我們家，讓我和姐姐順利完成了學業。

如今，家里還在養殖黑山羊。每晚臨睡前和早起第一件事，父親總是要去羊圈里看一看，遇上羊生病和產羊羔，還需要半夜起來照看。已經都有了工作的我和姐姐很多次勸說父親不要養羊了，天天在山上放羊風吹雨淋實在太辛苦。父親告訴我們說：“養羊，一直作為家里重要經濟來源，三十多年來已經深深融入我們家庭生活。如今的我們家，養羊不僅是一種增收手段，更是一種割舍不下的感情。”

羊和我們家，是一種生命的印記、兒時的影蹤、情感的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