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龍
早在2001年的全國人大會議上,就有32位人大代表提議增設“見危不救罪”,然而彼時的刑法理念和社會環境尚未能接受如此前衛的立法建議,學者們也對見危不救入刑的正當性問題頗有微詞。當刑法經過20余年的發展,隨著社會風險日益加劇,以保護自由為核心的古典式刑法日漸式微,安全刑法開始嶄露頭角。在積極刑法觀思潮下,輕罪立法的腳步持續奮進,犯罪圈的積極擴張導致入刑門檻有所降低,過去關于見危不救入刑與否的討論,需要在新時代新語境下重新展開。
信息時代和全球化的到來顛覆了人們以往的生活方式和認知標準,當下社會環境愈發復雜,風險愈發普遍。與傳統風險不同,現代化風險往往產生于人為的不確定性,即少數人的決策可能造成多數人乃至整個社會的危機,個體在面對這種群體性危機時顯得更加束手無策。面對個體化進程中難以抵御的風險,人們只能將希望訴諸于政府和法律,立法需要更加頻繁地回應社會輿論呼聲。
當風險預防成為法律政策中不可回避的問題,刑法因其固有的政治性與工具性成為國家對抗風險的優先選擇。刑事立法愈發需要對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加以管控,增強社會整體凝聚力,通過秩序的統一性與穩定性來對抗現代風險的不確定性。在風險政治化的時代,刑事政策在抉擇層面不斷加強刑法介入社會生活的深度與廣度,告誡人們應當更加謹慎地對待自己的行為,避免嚴重危害結果的發生。這種介入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公眾的法律認知和生活習慣,一旦刑事司法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過去被認為侵犯個人自由的強制性規定也會在安全問題上變得容易使人接受,當風險成為人類生存發展難以忽視的問題時,苛刻的法律規定也會變得合乎常理。
自儲槐植教授提出“不嚴不厲”“又嚴又厲”“嚴而不厲”和“厲而不嚴”的刑法結構概論以來,我國刑事立法一直由“厲而不嚴”向“嚴而不厲”的方向轉變。“嚴而不厲”思想構成積極刑法觀的主要理論支撐。“嚴而不厲”包括刑事法網從“不嚴”到“嚴”,刑罰體系從“厲”到“不厲”。
見危不救入刑符合“嚴而不厲”的刑法結構要求。一方面,見危不救罪將一般救助義務刑事化,將道德規范調整效果欠佳的行為上升到刑事規范,拓寬了刑法的適用范圍,加固了刑事法網的嚴密程度;另一方面,縱觀其他法域見危不救罪刑罰配置,該罪的刑罰普遍較輕,如德國《刑法》第323c條規定的“不實施救助罪”刑罰為1年以下自由刑或罰金,《法國刑法典》第223-7條規定不救助危難且該措施對本人或第三人均無危險的,處兩年監禁并處罰金。此外,該罪在各國司法實踐中普遍存在大量出罪事由,最終被判處有罪的比例很小,符合我國刑罰體系“輕刑化”的發展趨勢。
社會重大事件的反響效果能夠反映出公眾道德的整體水平。無論是過去發生的“小悅悅”事件,還是近期發生的豐縣八孩案、唐山打人案,此類嚴重觸及社會文明底線的行為一旦曝光,勢必引發社會廣泛討論,隨即而來的便是對自身處境安全的猜疑,人們會自然而然地帶入受害人的視角,思考自己遭遇相同事故時應當如何脫險。以唐山打人案為例,盡管該案不同于純粹舉手之勞的“小悅悅”事件,施暴者人數眾多且對周圍人群存在言語威脅,屬于具有嚴重人身危險性的暴力事件,設立見危不救罪也難以對他人拒絕施救的行為進行譴責,但案發后輿論中仍不乏對無人施以援手的疑問和指責。當下社會中,此類嚴重違反倫理道德的行為與科技日益發達、經濟愈發繁榮的現代文明存在明顯反差感,法治環境難以允許奴隸社會的暴行存在,公眾渴望通過制度來提升社會整體的道德標準以彌補內心安全感的缺失。
(作者單位:三峽大學法學與公共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