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回聲

◎孫鈺婷

浙江省杭州外國語學校高二（3）班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一絲絲寒意順著脊背沁入那充滿恐懼的心臟。她可以聽到自己胸膛中長時間高頻率的“撲通、撲通”聲——都快蓋過了雨滴砸在竹葉上重錘敲擊似的聲音。

距離搜救行動開始已經過去10個小時了。持續的強降雨，加上陡峭的山體，山洪隨時可能誘發泥石流、滑坡，這給搜救工作帶來了極大阻礙。夜幕降臨，暴雨威脅著村民們離開那些地基已被泡軟的房屋，轉移到山林中避難。

年幼的她并不明白，為什么平日里在小溪溫順流淌的水，會變得如此狂暴而危險？眼角余光里，她看到李嬸緊盯著小小的手機屏幕。“消息根本發不出去啊，沒有信號……”顫抖的話音未落，這全村叱咤風云的“女俠”居然也紅了眼眶，抽泣起來。

一顆大雨滴從高處突然砸到她的頭頂。“啪”的一下，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黑暗一點點吞噬著山林，將寒意加深，并召喚出了饑餓。她深吸一口氣：遠在城市的爸爸媽媽哪怕得到了消息，也是徒勞吧。城里的確有很多令人喜歡的新鮮玩意，比如那條繁華的五彩街道，店鋪玻璃窗后像旋轉木馬一樣的架子，上面掛著一只只油光锃亮的肥美的烤鴨，老板拿著一把長長的小刀，像變戲法一樣，那上層鮮嫩的鴨肉連著紅潤油亮的鴨皮被整整齊齊地剃了下來。那鴨骨架呢，則被放進一口大油鍋里，“刺啦”，炸到色澤金黃后，撒上椒鹽，放到了一小紙盒里，頓時香氣撲鼻。這時一旁看得入神的她真想伸手去接……

她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抬起頭，想說的話到咽喉又吞了下去，因為她看到爺爺的眼神是那么黯淡，雨水順著他瘦削而黝黑的臉頰流淌下來，這顯得他比平時更憔悴、更蒼老。李嬸則顧不得老人們的反對，小心地穿越竹林、走下斜坡，只為給大家帶來一口熱粥。天色完全陰沉了下來，一束手電筒的光線在偌大的山林里顯得無比微弱。

細細的雨絲穿過圓柱形的光，拍打巖石的聲音比之前更清晰了。

她浮想聯翩，感嘆盡管李嬸眉宇間的英氣不再像過去那樣煥發光彩，但她仍是那個什么事都能辦成的女人：一個人操勞著家務事，還在空余時間學習從縣圖書館借來的資料。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手電光的方向上。

一個淡淡的蹣跚的身影進入了光線，挪動著，一點點地靠近。是那個熟悉的瘦小身軀，懷里捧著一個大大的碗，上面覆著層層雨衣。再近了些，是李嬸，她抬起頭來沖大家笑著，那是一張極其蒼白的臉，眼神中含著自豪，她周圍的世界，恍然間變亮了。

李嬸將碗從懷中拿了出來，滿懷歉意地說：“家里的煤爐全都潮了，只能將就著喝冷粥。”但這冷粥所帶來的能量似乎可以溫暖整個山林。

“咱家的豬，馬上要產崽啦！”

“是嗎？過年那頓，可少不了啦！”

“孩子們馬上長大了，要送他們出去讀大學。一并把家鄉的好東西都帶出去，叫城里人開開眼……”緊接著是帶著鄉音的一陣歡聲笑語。

她從未像今天這般認真地打量周圍這一圈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她早已習慣了這些可愛的人們陪在身邊的感覺——盡管除了爺爺奶奶，他們與自己沒有親緣關系。她總能從這些質樸的笑容里找到讓自己最滿足的東西，就像是黑夜里不會滅的一盞燈火。

雨仿佛變小了，像是一曲樂章即將到達尾聲。

他們不知道，就在距離他們100多米的地方，救援隊已經順著堅固的救援繩索一路披荊斬棘、勇敢地向他們所在的山林挺進。隊員頭盔上的一束束光將前路照亮，在水流湍急的斜坡逆著向上行，雙腳所至之處激起白色的水花，仿佛是激越的鼓點。

雨停了。

此時匍匐在路面上的水不再是可怕的惡魔，而是為勇士們凱旋高歌的伴奏者。沿著堅固的“人墻”，她和爺爺奶奶、其他村民一起被安全護送到了庇護所里。

爺爺奶奶的手輕輕搭著她的肩頭，周圍是喧嚷而快樂的人群。

她又怎么能睡得著？

走出庇護所，站在高高的土坡上，向西望去——那是爸爸媽媽的方向，是城市的方向；再轉過身，是自己剛剛一路走過的，那個被山林環繞、佇立著矮小房屋的地方，那是她永遠的家。大山的孩子們倚靠在大山寬厚的肩膀上。即便大山變化無常，他們還是以自己的方式感恩著這位哺育自己的母親。

“我——沒——事——啦——”

大山用水聲、風聲予以熱切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