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憶爺爺

錢敏

每逢清明倍思親！盡管爺爺已經故去12年，但他的音容笑貌一刻不曾遠離。

前幾天看到一條解說抗美援朝局部戰爭的小視頻，忍不住分享到家庭群，很快有了回應。小叔說：“你爺爺所在部隊當年就參加了這場戰斗?！币曨l講述的是38軍某團在極寒條件下連夜翻越70多公里山路，比美軍機械化部隊提前5分鐘到達預定地點，擊敗后撤的美軍，拿下戰略要地三所里、龍源里的經典戰例，也是38軍被譽為“萬歲軍”的揚名立威之戰。

73年前，爺爺響應保家衛國的號召，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成為“萬歲軍”的一員。在朝鮮，他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多次獲得嘉獎、榮立功勛。

爺爺平時話不多，比較嚴肅，不怒自威。印象中，他鮮少提及當志愿軍的經歷，唯一的例外是在他某年生日聚會上，趁著國慶閱兵預熱的喜慶勁兒，他樂滋滋地給大家講了講當年的情況。“美軍的炮彈炸死了好多魚，同志們餓了正好撿來充饑……”他繪聲繪色講述的全是開心事，消解了年幼的我對于戰爭的恐懼。直到多年后，從影片和書籍中看到抗美援朝戰爭的殘酷，才明白爺爺的用心良苦。

我在爺爺身邊的時間不多，幾位叔叔、姑姑有更多了解的機會，可他們也都表示，平時很少聽爺爺講當年戰場上的事。但有些細節是他們所共知的，比如爺爺會把軍裝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箱子里，每年都拿出來晾曬，有時會一個人看著衣服陷入沉思。他特別珍愛那頂舊軍帽，總把它和軍裝整齊地擺放在一起。

小叔說，一次偶然的機會，爺爺給他多講了一些。雖然記不清三所里、龍源里這些具體地名，但一看到小視頻中各種關鍵信息，他馬上就和爺爺當年講述的內容對上號了。他說，那天晚上戰士們竭盡全力奔跑，有摔死的，有累死的，為了勝利，大家都拼了！那一戰不僅打出了38軍的威名，而且扭轉了整個戰局。

雖然勝利了，但戰士們一個個也都幾近虛脫，他們的疲憊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生理極限。但極限從來都是用來打破的！小叔說，這次還不是最狠的，后來還遇到過更加殘酷的情況。有一次堅守某戰略要地，戰士們打退了敵人一輪又一輪的進攻，但補給跟不上，斷水斷糧多日。最開始戰士們還可以喝尿，到后來尿也沒了，只能忍痛擠出帶血的尿滴潤潤嘴唇……

爺爺在世時，三叔常年在外奔忙，聽爺爺講述當年故事的機會也有限。值得慶幸的是，有一年，他一位曾執教于湖南大學的朋友到家中做客，意識到爺爺過往經歷的可貴，專門花三四天時間，一邊聽爺爺講述，一邊記錄。

三叔記得其中個別細節。他說，根據爺爺描述，當時戰況太慘烈了，有時候一個營的兵力沖上去，活下來的也就剩十幾個。有一次，爺爺在山洞里取暖，不小心因一氧化碳中毒陷入昏迷，戰友們誤以為他過世了，把他扔到尸坑?！靶姨澫掠臧阉苄蚜恕Ｊ畮酌咨畹目影。∷M了好大勁才爬上去！”

爺爺身姿挺拔，步履矯健，不承想他腿部竟然負過傷。小姑說，爺爺腿肚子上有個深深的洞，是被彈片所傷，小時候她還親手撫摸過，“疤痕滑滑的”。爺爺走后，有心的小姑將他的證件、照片等都精心保管了起來。

經歷過戰爭的痛，才更加懂得和平的來之不易。年幼時那次聽爺爺講述的最后，他泣不成聲——這是我唯一一次見他哭——他想念他的戰友了！

爺爺離開幾年后，堂弟換上戎裝，成了北京衛戍區的一名新兵，參與國慶70周年大閱兵禮炮兵集訓。也許，這就是對“老班長”爺爺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