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23年11月,直隸房山(今屬北京)人,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將,原蘭州軍區副司令員。1938年參加八路軍,為115師獨立團1營4連戰士。抗日戰爭中參加了黃土嶺戰斗、百團大戰。之后歷任冀察熱遼軍區團長、東北野戰軍團長、陸軍第54軍教導大隊長,陸軍第54軍130師師長,參與指揮了中印反擊作戰的瓦弄戰役,又歷任陸軍第54軍副軍長,陸軍第11軍首任軍長,蘭州軍區副參謀長,陸軍第47軍軍長等職。戎馬一生,建功無數,聞名全軍,享譽全國。
古詩云:“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我15歲穿上軍裝,就一直沒再脫下來,至今已有八十六載。
回首往事,歲月崢嶸,最難忘的就是和日本兵第一次拼刺刀的血腥時刻。1938年是七七事變爆發、全民抗戰的第二年,我參加了八路軍。當時就是渴望戰斗,殺光敵人,為老百姓報仇。可以說,我的人生是從抗日開始的,中國人與日本兵不共戴天。
讀了羅援、葉征同志領銜創作的抗日戰爭戰旗故事《烽火戰旗揚》,我心中掀起巨大波瀾,沉淀已久的往事歷歷在目,重回眼前。
首先我要感謝《烽火戰旗揚》的作者們,你們的辛苦耕耘,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我接觸葉征不多,20多年前他任軍事科學院《作戰理論研究》通訊雜志主編時,曾向我約過稿,給人留下了一絲不茍的良好印象。羅援就太熟了,30多年前,我在11軍當軍長,他是軍作訓處參謀。在我眼里,羅援雖是高干子弟,但勤奮肯干,很有內秀,是個好苗子。事實證明,對羅援,我沒有看走眼。
《烽火戰旗揚》篇篇精彩、字字燃火,而且第二篇就是我所在連隊的戰斗故事,把我一下子帶回到那個全民救亡、鐵血抗日的悲壯年代。
剛參軍時,我被分配到了八路軍115師獨立團1營4連當通信員。4連幾個月前參加了平型關大戰,獲得了“戰斗先鋒連”榮譽稱號,這讓我倍感自豪。但接下來幾場戰斗,我都沒挨上邊。我不想當這個打仗時不在戰斗班沖鋒的連部通信員,可又怕說出來嫌我太小連兵也不讓當了,只好在連部先默默地干著。
走進八路軍這所革命大學校,我對一切都覺得新鮮、有趣。這使我的眼界漸漸開闊起來,心里也越來越亮堂。然而一切仿佛又很陌生,常常使我不得其解。
指導員鄭三生在隊列前講話時,開口就是“同志們”!大家只要聽到“同志們”三個字,便立即立正,一個個挺胸昂頭,目視前方,隊列嚴整而威武。
我不知道“同志們”這三個字為何有這么大的威力,不知道“同志們”是什么意思。我越不懂,越注意首長喊出“同志們”后的效果,每次都感到神奇。在我的心里,“同志們”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我思考了好長時間,還是不懂“同志們”其意,十分渴望真正弄懂這三個字。
一天傍晚,太陽剛剛落入地平線,暮靄裹著薄霧籠罩了原野。我掃完院子,挑滿水缸,與連部的文書走向村頭。
文書在連隊算是知識分子了,大家都說他喝的墨水多,肚子里學問大。其實他也只是上了幾年私塾罷了。我一直想請教文書“同志們”是什么意思,總算有了機會。
在村頭的古槐樹下站定,我一邊望著墨綠色的樹葉,一邊看著文書的臉。看到他挺高興,就試探著問:
“文書,我想問你個事。”
“什么事?”
我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說:“我不懂什么叫‘同志們,你給我講講好嗎?”
文書撓著后腦勺說道:“這里面的道理我也說不大清,你看是不是這個意思。‘同志們就是志向相同的人們,也就是志同道合的一批人。比如說我們革命戰士吧,吃的是一鍋飯,睡的是大通鋪,想的是打鬼子、救中國,將來過上好日子。也就是說,大家的理想和追求是一致的,我們互相之間,就是同志關系,招呼起來就是‘同志們。”
這是我參軍后聽到關于“同志們”最詳細的解釋了。文書的一席話為我打開了心里的一扇窗戶,一下子讓我對“同志們”這個稱呼更親近起來,因為我也是志同道合的革命隊伍中的一員啊!
當連長、指導員再次在隊列前發出“同志們”口令的時候,我也非常驕傲地腳跟并攏,立正挺胸,體會到了革命軍隊的民族重任、革命戰士的無比自豪,儼然一副老兵的樣子。
1938年秋天,可以說是一個多事之秋。侵華日寇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寺內壽一為解除后顧之憂,策應廣州、武漢的正面進攻作戰,抽調第110師團、26師團、109師團和獨立混成第2旅團、獨立混成第4旅團等部計5萬余人,對晉察冀邊區采取分進合擊、多路圍攻,企圖一舉摧毀我晉察冀抗日根據地。
晉察冀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聶榮臻,指揮軍區部隊及120師一部,在人民群眾的積極支援和兄弟部隊的密切配合下,阻擊、消耗、疲憊、遲滯日軍。整個華北北岳區的游擊戰爭烽煙四起。日寇堵不勝堵、防不勝防,付出了慘重代價。
9月下旬,日寇在遭我方沉重打擊后,又出動數千人對我部進行合圍。我們的戰斗口號是:“粉碎敵人圍攻,保衛邊區根據地”。
王快是一個小鎮,駐有敵人約兩個大隊的兵力。為了打擊敵人的瘋狂氣焰,我們1團決心殲滅該敵,對其發起了進攻。這時,根據我的愿望,上級已批準我下到8班當戰士。
戰斗在上午7點鐘打響,在我們4連的進攻方向上,遭到了日寇的頑固抵抗。進攻中,我們連1排、2排排長相繼犧牲。戰斗持續到下午4點多鐘,連里已傷亡20多人,戰斗打得越來越激烈。
敵人的防御陣地終于被我們突破了。我們8班剩下的6個人,沿著王快鎮北面的丘陵地進攻殘存的仍在繼續頑抗的敵人。打到下午5點多,太陽離地平線還有兩竹竿子高,無邊無際的丘陵群山閃著光澤,地里的玉米、高粱、芝麻在風中沙沙直響,零星的槍聲偶爾傳來,把我們的追擊籠罩在激烈緊張的氣氛里。
這是我第一次直接在戰斗班參加戰斗,心里不免有點緊張,但看到其他同志一個個沉著鎮靜、無所畏懼的樣子,我的膽氣就大了,什么也不怕了。
在我們向前搜索時,突然“呼”的一聲,從芝麻地里跳出五六個敵人來,他們端著的刺刀在夕陽照射下閃著一道道兇光。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瞄準射擊,敵人便“呀呀呀”地把刺刀刺到了我們面前,一場短兵相接的肉搏戰開始了。
日本兵都受過嚴格訓練,拼刺刀很有章法。但是,我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出他們心里其實很虛,兩眼流露出絕望的光束。面對敵人,我們6人勇敢地沖上前去,殊死搏斗。
由于連續作戰,我們的體力消耗很大,相繼有3個同志倒下了,但剩下的3人仍然和敵人拼殺在一起。這時,我的左手食指被敵人的刺刀刺傷,鮮血直流。我忍住劇痛,咬著牙,經幾個回合,終于在戰友策應下把刺刀捅進了一個敵人的胸膛。當時我還未滿15周歲。
與敵人血戰的關鍵時刻,我們排的其他同志趕到了。大家怒吼著“同志們,沖啊!”一同殺了過去,把剩下的幾個敵人全部消滅。“同志們”的魔力再次顯現。
戰斗勝利了,王快鎮的敵人被我團殲滅大部,敵人對邊區根據地的“掃蕩”被粉碎,有力地鼓舞和堅定了晉察冀軍民抗戰到底的信心。
第一次和日本兵拼刺刀,第一次面對生與死的抉擇,我想得并不多。就是要報仇,要殺死侵略者,保衛國家,保衛家鄉,這也是我對革命軍人職責的最初理解。
流血、犧牲,也許就在一瞬間。而為誰流血?為誰犧牲?后來想起來,這個問題并不那么簡單。我和同志們之所以可以以一當十,關鍵在于是甘愿為人民流血,甘愿為民族犧牲。
打完了這一仗,我的思想成熟了許多,戰爭的血與火鑄造了我的靈魂。
戰后,我的手指因為沒有藥,傷口感染,胳膊腫得像碗口一般粗,非常疼痛。衛生員叫來擔架,要把我抬到老鄉家養傷。我不肯,非要跟著部隊走。
第二天行軍時,我發起高燒,跟不上隊伍,最后連里就用擔架抬著我,整整抬了11天。這使我深深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溫暖,感受到了“同志們”的另一層含義,那就是同志間真是情同手足、親如兄弟啊!
往事如煙,往事難忘。我從一個小戰士開始,在黨的指引下一路戰斗過來,見證了日本侵略者的徹底滅亡,看到了新中國的隆重成立,親歷了朝鮮戰場的絕地反擊,指揮了多次邊境作戰。最深刻的體會就是,和平是“同志們”打出來的,沒有一面面鮮艷奪目的戰旗,就沒有今天擁有的一切。
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即將到來暨《烽火戰旗揚》陸續發表之際,受羅援、葉征同志之托,我凝神回顧了抗戰初期的戰斗片段,以表抗戰老兵的激越之情。
同志們,祖國尚未完全統一,威脅依然存在,大家仍須警惕!
(本文為《烽火戰旗揚》創作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