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丹 衡登
1(東北財經大學經濟學院,大連 116025)
2(東北財經大學經濟計量分析與預測研究中心,大連 116025)
隨著中國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逐漸深入,在環境治理與就業民生方面已取得重大改善,但作為后發現代化的發展中國家,仍然存在粗放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的問題。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促進機會公平”。提高勞動收入份額對于改善收入分配、優化經濟結構具有積極影響。但是從90 年代至2008 年,中國勞動收入份額持續下降,且變化趨勢并不穩定。中國勞動者報酬占GDP 比重的運行軌跡與勞動收入份額相似,且自2000 年以來均低于50%[1]。因此在經濟高速發展的同時,中國面臨更大的要素收入問題。在經濟新常態背景下,如何統籌環境治理與勞動要素報酬,實現環境改善與勞動收入同步提高,是當前面臨的重要問題。企業作為污染排放的主體,同時也是勞動就業和居民收入的主要參與者。當企業面臨環境約束來規范企業清潔生產時,往往傾向于減少雇員或降低工資的方式來降低生產成本,環境規制的約束成為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原因之一。另外,根據“波特假說”,環境規制往往會激發企業的創新能力,拉動就業結構多樣化和高技能勞動力就業,提升相關勞動者工資。因此,環境規制對于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具體作用仍有待證實,通過量化這一因果關系,能夠為環境規制如何影響企業勞動收入份額提供微觀層面的證據。
綠色金融作為應對氣候變化長期任務,建設資源節約和環境友好型社會的重要方式,通過金融手段推動資源配置,限制污染企業通過貸款方式獲得流動資本,反映在企業勞動力供給和勞動收入上,從而影響企業勞動收入份額。2012 年原銀監會制定的《關于印發綠色信貸指引的通知》,在信貸領域設立環境準入門檻,限制高污染、高耗能企業盲目擴張的資金來源[3],在環境風險管理上進行了全面升級,旨在引導重污染企業綠色健康發展。

圖1 勞動收入份額與勞動報酬占比
現有關于環境規制與勞動力市場的研究多集中于環境規制能否影響員工數量及企業勞動生產率[4,5],基于成本角度認為環境規制會增加企業的生產和運營成本,繼而對勞動力產生規模遞減,縮減了勞動力需求[6,7]。相反,也有學者認為環境規制對勞動力需求的影響是不確定的,不一定會造成成本的增加,其取決于企業具體的生產決策,在污染控制和清潔治理過程,可能會帶動更多的勞動力就業[8]。綜上所述,當前大多數研究主要從政府監管、財政治理和技術進步等方面展開[9]。在微觀層面,企業風險、員工議價能力和勞動生產率也成為勞動收入份額的研究重點[10,11],同時有研究發現企業外部面臨的融資約束和要素成本也會對勞動收入份額產生影響[12,13]。理論上,環境規制政策的實施,伴隨著企業為了減少排污轉變生產方式從而改變生產要素投入,并對收入分配產生影響。有研究者以環保法的實施作為一項準自然實驗,發現環境規制會造成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減少[14]。而綠色信貸與其他環境政策存在政策類別和研究樣本上的差異,(1)綠色信貸政策的制定將污染企業造成的社會風險考慮在內。從資金供給端限制了污染企業的信貸來源,控制企業污染規模,污染企業為了獲取信貸資金,必須對自身生產過程進行污染治理和升級改造,以達到綠色信貸的準入門檻;(2)外部信貸是企業融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外部融資的約束會改變企業的固有行為,其中包含投資的偏向性。出于減排和保障生產的目的,受信貸約束的污染企業投資偏向于有形資產,如設備和資源,而犧牲部分無形資產,如人力資本。當前聚焦綠色信貸的研究,多從其對企業排污[15]、技術創新[16]以及企業行為[17]等方面展開,較少涉及收入分配層面,有學者基于人力資本和融資約束的角度,研究了綠色信貸政策對于上市公司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及機制[18]。本文擬在已有研究基礎上,從資本和勞動力要素投入的角度,探究綠色信貸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同時分析企業內部的減產機制、資本深化和外部融資約束等影響路徑。
本文以2012 年頒布《關于印發綠色信貸指引的通知》 作為一項外生沖擊,借助滬深A 股上市公司的數據,從勞動收入份額的角度,運用雙重差分法評估綠色信貸政策實施效果,探究這一政策實施對污染企業員工勞動收入份額的具體影響及作用機制。
本文豐富了環境規制與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研究。以往關于環境規制的社會效應研究多集中于就業總量,基于勞動收入份額的研究較少,本文以綠色信貸政策作為準自然實驗,拓展了企業收入分配的研究視角,為推動綠色高質量發展提供了理論支撐;本文在理論層面闡述了綠色信貸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資本深化和減產機制。拓展了綠色信貸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機制。從資本和勞動要素變化的角度提供了新視角,豐富了環境規制與勞動力市場的相關研究;本文還對綠色信貸政策影響下企業內部行為特征進行更深入的考察。從微觀視角上結合企業自身的勞動要素成本和債務償還能力研究其對政策效應的影響,與綠色金融政策特點相契合,豐富了環境政策與企業聯動分析的研究,為推動環境規制與收入分配協調發展提供了政策支撐。
2007 年7 月,中國人民銀行等三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落實環保政策法規防范信貸風險的意見》,強調利用信貸手段保護環境,加強信貸管理工作和環保的協調配合,標志著金融手段成為中國污染治理的重要工具。2012 年原銀監會發布的《關于印發綠色信貸指引的通知》,在外部制度建設和內部組織管理等方面對銀行及金融機構發放綠色信貸提出了新的要求。《綠色信貸指引》 提出將綠色信貸成效作為銀行金融機構的重要評估依據,旨在將信貸資金向綠色和生態經濟等重點領域投放,推動綠色產業發展,同時,加強環境與風險管理,強調外部的監督檢查以及企業自身的信息披露,對于存在重大污染隱患以及環境和社會表現不合格的企業,可以中止資金撥付以及取消授信,旨在建立和完善更全面嚴格的環境和社會風險管理體系。
基于金融體系的銀行主導型特點決定了綠色信貸是綠色金融領域最大的組成部分。原銀監會于2014 年制定的《綠色信貸實施情況關鍵評價指標》,明確劃分了經營活動可能產生不良的環境和社會后果的行業范圍,根據其對環境和社會產生不良后果的程度對行業進行劃分,為綠色信貸的行業劃定提供了明確的標準,同時也為相關定量分析提供了明確參考。
1.2.1 減產機制和資本深化
綠色信貸是一種具有長效性和預防性的經濟政策手段。綠色信貸政策在資金供給側為污染企業設立了資金配額管制和準入門檻。信貸約束會影響企業內部生產組織決策,進而影響企業資源配置,在資金來源受到制約的情況下,污染企業勢必會對生產要素配置進行調整。綠色信貸通過信貸規模管制,要求商業銀行通過以企業的環保守法作為貸款授信的主要條件,促使企業在減排活動中投入更多生產要素,從而擠出了生產性投資,造成生產要素配置的下降,對勞動就業和工資水平產生負面影響。而根據“波特假說”,環境規制可以鼓勵企業引進清潔生產技術和設備,提高企業生產率和競爭力,從而帶動更多的生產和勞動力就業。與一般的環境規制有所區別,由于污染企業可投入生產要素的資金是有限的,綠色信貸對于污染企業流動資本的限制會造成資金在生產要素間的配置發生改變,即使在產生波特效應的前提下,也可能造成資源的分配不均進而帶來對勞動就業及收入的擠出。因此,本文依據已有的研究,對受資本和勞動要素影響的企業勞動收入份額進行邏輯分析和探討。
基于以上論述,本文認為企業勞動收入份額與企業生產要素配置之間存在一定的線性關系。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受到資本和勞動要素的具體配置比例(K/L)及其替代彈性(σ)的影響,當0<σ<1 時,企業勞動收入份額隨著資本勞動比的增加而增加,即資本與勞動要素之間存在互補關系;反之,當σ>1 時,企業勞動收入份額隨著資本勞動比的增加而減少,即資本與勞動要素之間存在替代關系。因此,本文從兩方面對資本勞動比K/L可能產生的變化進行論述。
(1)綠色信貸政策的實施通過資金約束提升了企業的準入門檻,迫使企業將污染控制納入生產決策環節,增加了企業邊際生產成本,而企業的環境治理行為投資周期長且效果較慢。該類企業可能通過縮減生產規模,關閉生產線等方式降低成本,企業的被動減產會降低資本和勞動力投入,從而對勞動收入份額產生影響。
(2)基于波特假說,綠色信貸政策的實施反而能夠增加企業的資本積累,這是由于在污染企業排污成本增加的前提下,企業經營的不確定性增加,會通過增加資本積累以降低風險預期。同時在面臨更強融資約束的情況下,獲取流動資金規模的限制會促使污染企業傾向于增加環境治理投入以及綠色研發創新的投入占比,從而需要購買大量的先進設備和技術支持,該過程會引發企業資本要素的上升,促進企業資本深化程度,造成資本對勞動力的替代,同時資金向資本要素的傾斜也會對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產生擠出效應。因此無論是被動減產還是主動購置先進設備,企業都需要調整資本和勞動要素,實現要素的最優組合。本文認為以上兩種機制會對資本勞動比和勞動收入份額產生影響,進而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1:綠色信貸會促使企業縮減資本和勞動要素產出進而降低企業勞動收入份額。
假說2:綠色信貸會增加企業資本投入,推動企業資本深化進而降低企業勞動收入份額。
根據以上分析,污染企業在綠色信貸政策約束下具有不同的行為選擇和路徑,進而可能對生產要素的配置產生不同影響,需要通過實證結果結合不同的資本和勞動替代彈性做進一步分析。
1.2.2 融資約束
融資約束渠道是綠色金融手段規制高污染排放企業的主要路徑,旨在通過市場手段與行政處罰相結合的方式限制企業的融資需求[17]。通過對污染企業設立約束性條款,同時提高污染企業的違約代價,降低違約風險,來促使企業加強自身環境風險管理,以實現減排和降污需求,而綠色信貸政策通過信貸約束對污染企業實施更加嚴格的環境約束,提高了企業的融資成本,收窄了企業融資渠道,使污染企業更加“融資難”,因此綠色金融是通過金融手段限制企業排污的強有力措施。
融資約束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現已有相關研究證實,這是由于銀行貸款是企業獲得資金來源的主要方式之一,當污染企業面臨較高的融資約束時,通過信貸手段獲得流動資本便受到限制,加大了企業生產運營壓力,在可控成本的前提下,裁減勞動力往往是節約成本的最直接方式;同時,由于融資約束會限制企業資金規模,影響企業對于流動資本的支付,從而減少了對于勞動要素的利潤分配。相關研究認為當企業面臨較強的外部融資約束時,往往會加強內部儲蓄來獲得企業運營資金,該過程勢必會影響企業勞動收入份額[20]。綜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
假說3:綠色信貸政策通過增加污染企業融資約束對勞動收入份額產生影響。
本文截取2008~2021 年滬深A 股上市企業作為研究樣本,上市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相關數據和企業特征信息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和Wind數據庫。進一步地,在后續檢驗中所需上市企業環境支出數據均手動整理于上市公司企業年報和《企業環境信息披露報告》,本文針對企業層面數據進行了以下處理:(1)剔除股票簡稱中帶有“ST”、“?ST” 和“PT” 的企業以及金融業企業。剔除財務數據嚴重缺失的上市企業;(2)對所有連續變量在1%及99%水平上進行了Winsorize 處理。
本文以2012 年實施《關于印發綠色信貸指引的通知》 作為一項政策外生沖擊,采用雙重差分模型進行回歸。原銀監會在《綠色信貸實施情況關鍵評價指標》 中根據環境和社會風險類型設定A 類和B 類兩類可能造成環境和社會風險的行業,A 類行業包括核力、水力發電、煤炭開采和洗選業等9 個行業,B 類行業則包括印染加工、造紙、石油加工、橡膠和塑料制品業等25 個行業,鑒于文件中明確規定A 類和B 類行業都會造成不同程度的不良環境和社會后果。因此本文將A 類和B類行業皆認定為綠色信貸限制行業,并構造以下模型檢驗該政策對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
Postt為政策實施前后的時間虛擬變量,2012年之前為0,2012 年之后為1;Crediti用來界定企業樣本是否為政策規定綠色信貸限制行業,若該行業為綠色信貸行業,則為1,否則為0。被解釋變量LSit代表企業勞動收入份額,本文以(企業當期為職工支付的現金+企業期末應付職工薪酬-企業期初應付職工薪酬)/營業總收入來表示。除核心變量外,本文在企業層面控制了可能影響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變量,包括企業規模(Size)、企業年齡(Firmage)、資產負債率(Lev)、企業所有制(Soe)、企業成長性(Growth)。除此之外,γi為個體固定效應,控制不同企業不隨時間變化的沖擊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ηt為時間固定效應,控制逐年變化的外生沖擊對企業的影響。εit為隨機干擾項。同時本文對所有回歸結果的標準誤在企業個體層面進行聚類調整。
本文在基準回歸模型的基礎上,分別在表2列(1)~(3)中展示了控制變量、時間固定效應和企業個體固定效應的不同組合所得到的回歸結果,本文將固定效應變化后的觀測值保持數量一致,根據回歸結果,核心解釋變量系數在1%的水平上負向顯著。這意味著綠色信貸政策的實施顯著降低了綠色信貸限制行業的勞動收入份額。說明綠色信貸會提升污染企業的運營成本,對勞動收入產生負向影響。

表1 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

表3 更換樣本
3.2.1 平行趨勢
雙重差分法有效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是實驗組和控制組在綠色信貸政策實施前的勞動收入份額必須滿足平行趨勢,在控制式(1)中提及的控制變量和固定效應后,實驗組和控制組的企業勞動收入份額在沒有政策干預的條件下應該保持一致的波動趨勢。
為驗證平行趨勢假設成立,本文采用事件研究法構建以下模型:
本文以政策發生前一年(2011)作為基期,其他變量定義與式(1)相同,如果系數在政策發生前顯著異于0,則說明在綠色信貸實施前處理組和對照組之間存在顯著差異,平行趨勢假設不滿足,反之則說明平行趨勢假設得到滿足。
由圖2 可見,實驗組與控制組在政策實施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不存在系統性差異,所以模型通過了平行趨勢檢驗,同時在政策實施年之后,系數顯著為負,說明綠色信貸政策實施后實驗組行業內企業勞動收入份額顯著下降,進一步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3.2.2 更換樣本
為準確識別勞動收入份額,本文參考白重恩等[21]的研究,用企業員工薪酬/(企業員工薪酬+營業利潤)來重新衡量勞動收入份額(LS),考慮到指標存在缺失值問題,本文將存在缺失值的指標進行刪除。同時為了避免勞動份額指標的波動范圍對回歸結果帶來的可能偏差,以LS/(1-LS)作為勞動收入份額的替代指標[22],上述指標分別用LS1和LS2 表示,回歸結果均穩健。
進一步地,相比于A 類行業,B 類行業更易通過緩釋措施消除不良影響,本文重新將A 類企業界定為綠色信貸限制企業并作為實驗組,其余為控制組,構造新的雙重差分項進行回歸分析,發現綠色信貸對勞動收入份額的負向影響仍然存在,證實了本文的研究結論。
3.2.3 控制行業特征和宏觀經濟因素
考慮到行業和宏觀經濟因素也可能會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產生影響,因此本文試圖通過固定效應來解決這一問題。通過引入行業固定效應以及地區與年份的交互固定效應來控制存在的行業趨勢以及宏觀經濟因素。表4 的回歸結果顯示在加入固定效應后回歸結果仍然穩健。

表4 變化固定效應
3.2.4 剔除特殊樣本影響
為了進一步排除由于員工工資降低造成企業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可能性,本文剔除掉員工平均薪酬下降的樣本。同時為避免內部薪酬差距過大的影響,在回歸中剔除薪酬差距較大的樣本,回歸結果如表5 列(1)、(2)所示,系數與符號均與基準回歸結果保持一致。進一步地,由于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在對企業的環境約束上可能與綠色信貸產生重合,因此本文通過在回歸模型中控制碳排放交易試點城市與時間啞變量的交互項來排除這項政策帶來的可能影響。

表5 剔除特殊樣本影響
3.2.5 安慰劑檢驗
為了進一步排除由于變量遺漏產生的可能性偏誤,本文參考已有文獻的做法進行安慰劑檢驗[23]。通過隨機選擇進入處理組的企業并隨機生成500組樣本,對每一份樣本分別進行回歸,得到對應的回歸系數,圖3 為隨機抽樣的估計系數的核密度分布,安慰劑檢驗中的系數概率密度分布為近似以0 為中心的正態分布,且擬合度較好,說明不存在顯著偏誤的問題,驗證了基準回歸的穩健性。本文進一步以回歸系數的T 值進行檢驗,發現隨機抽樣結果的T 值同樣位于0 值附近呈正態分布,進一步驗證了結果的穩健性。

圖3 安慰劑檢驗

圖4 T 值檢驗
基于上述理論分析中關于資本勞動比與勞動收入份額的相關論述。本文以資本勞動比指標來衡量綠色信貸影響下企業資本與勞動投入之間的關系,選取企業固定資產凈額與員工人數比值的自然對數代表K/L,將該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通過式(3)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6 列(1)所示,綠色信貸顯著提升了企業的資本勞動比,能夠通過改變資本和勞動要素的分配從而降低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而為了進一步證實資本勞動比與勞動收入份額的相關關系,本文將K/L作為連續變量與基準回歸中的雙重差分項進行交乘,構造新的三重差分項Crediti×Postt×K/Li,該變量能夠較為充分的識別資本勞動比K/L提高造成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本文構造回歸模型如下:
回歸結果如表6 列(2)顯示,三重差分項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對于資本勞動比較高的企業,其勞動收入份額顯著下降,證實了在綠色信貸政策影響下,資本與勞動之間存在替代關系而不是互補關系。當污染企業受到綠色信貸約束不得不縮減資本和勞動產出時,勞動收入份額的具體變化取決于資本的變化幅度ΔK和勞動的變化幅度ΔL,當時,K/L下降,勞動收入份額增加;而當時,K/L上升,勞動收入份額減少;當二者相等時,企業勞動收入份額則保持不變。本文機制檢驗部分得到的實證結果符合的情況。基于上述理論分析,為了達到利潤最大化和要素最優配置,企業會選擇引進先進生產設備和技術創新以提高資源利用率和生產效率,此過程會引發資本對勞動要素的替代,資本要素K上升,勞動要素L下降,造成勞動收入份額的減少。因此衡量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取決于對資本要素K和勞動要素L的判斷,而由于在資本和勞動要素存在替代關系,污染企業無論是選擇縮減產出還是資本深化路徑,勞動要素均會下降,因此對兩種機制的衡量條件主要取決于企業資本要素的變化。
為了進一步論證資本勞動比的提升是由于資本累積還是生產規模縮減帶來的差異,需要對資本要素進行單獨分析。本文進一步選取企業固定資產凈額(Fix)代表資本投入進行回歸,結果見表6 列(3),發現綠色信貸顯著增加了企業的固定資產凈額,印證了在綠色信貸的影響下,企業往往傾向于引入先進的生產設備及工藝,促進了資本的積累,該結果為資本深化過程驅動企業勞動收入占比降低的結論提供了微觀證據。
融資約束是綠色信貸影響綠色生產和環保行為的最直接渠道。對污染企業實施的信貸約束提升了企業的融資成本,主要指代借款人向銀行提現所需要支付的成本,污染企業為了獲得貸款需要支付額外的資金使用成本,擴大了企業的資金約束。基于現有文獻,信貸約束會通過約束企業流動資本規模的方式,進而影響企業內部的收入分配[12]。本文以融資成本(Cost)來測度污染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選取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作為融資約束變量,表7 列(1)的回歸結果顯示,綠色信貸顯著增加了限制行業的融資成本,擴大了融資約束,該回歸結果的原因可能是污染企業在綠色信貸約束的情況下,限制了污染企業獲取流動資本的能力,企業很難通過向銀行貸款的方式來滿足現有的生產和勞動力需求,往往傾向于通過減少勞動力雇傭或減少員工工資等方式降低運營成本,從而降低了勞動收入份額。進一步地,本文利用代表融資約束的WW 指數進行回歸來驗證結果的穩健性,表7 列(2)的結果顯示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證實了結果的穩健性。
根據上述分析,企業資本投入增加了資本要素的邊際產出,其本質上是通過提高勞動生產率的方式實現對勞動要素的替代,進而影響勞動投入和勞動收入份額。因此,本文試圖驗證這一觀點及上述理論假說,參考相關研究,計算營業收入/員工人數作為人均營業收入[24],并將其對數值作為企業勞動生產率的衡量指標,基于式(4)進行回歸,通過回歸分析發現,綠色信貸能夠顯著提高企業勞動生產率。進一步地,為了驗證企業勞動生產率的提升是否是由于資本深化過程導致的,將機制檢驗中資本深化的衡量指標CD與基準回歸的雙重差分項交乘,得到新的三重差分項,并構造模型如下:
LPit代表企業的勞動生產率。μ代表三重差分項對于企業勞動生產率的影響系數。根據表8 列(2)所示,三重差分項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綠色信貸的實施能夠實現勞動生產率隨著資本深化程度的加深而不斷提高。

表8 勞動生產率與償債能力分析
一般來說,企業的償債能力越強,意味著其本身具有較好的資金規模和信用狀況,在面臨融資約束時,能夠更充分的保障資產及員工薪酬。所以本文認為債務償還保障能力對于企業勞動收入份額可能具有正向作用。反之,則由于企業無法償還所有債務導致企業存在更大的資金鏈斷裂風險,形成債務累計,損害企業資本要素及員工薪酬。本文試圖驗證這一觀點,以企業債務額/所有者權益作為企業債務償還滿足率來衡量企業的償債能力(SOL)[25],并與基準回歸的雙重差分項交乘進行回歸,結果見表8 列(3),發現償債能力強的企業,其勞動收入份額的相關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企業的償債能力能夠對勞動收入份額產生積極作用。
5.3.1 市場競爭程度
一般而言,高市場集中度行業內的企業擁有更高的壟斷程度和更強的定價能力,在支付了保留資本和正常資本回報后,往往能夠獲得更高的超額利潤和剩余價值,在員工議價能力不變的情況下,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會因此降低[26]。并且,壟斷程度更高的行業往往容易形成行業進入壁壘,使企業產生融資約束差異[27]。本文選取行業內赫芬達爾指數(HHI)來衡量市場集中程度,按照HHI值的中位數將樣本劃分為高市場集中度、低市場集中度兩組,分別基于式(1)進行回歸,HHI值越大,市場集中度越高,競爭程度越低。表9列(1)、(2)結果顯示,綠色信貸政策對勞動收入份額的減弱主要體現在行業集中度較高的企業內。這一結論進一步佐證了企業的壟斷定價能力在勞動收入份額中的重要作用。

表9 異質性分析
5.3.2 技術偏向
由于技術進步能夠改變生產技術中勞動產出彈性影響要素分配份額,推動資本邊際產出的增加,加速企業的資本深化過程,從而影響勞動收入份額。“波特假說” 認為環境規制會刺激企業轉型以降低排污,鼓勵了企業創新[28],之后眾多學者研究認為市場型環境規制對于重污染和粗放發展行業具有更強的創新激勵作用[29,30],這意味著綠色信貸污染企業的融資約束能夠刺激技術偏向程度更低的企業產生更大的技術邊際產出,促進企業的資本深化從而擠出勞動收入。本文選擇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TFP)作為技術偏向指標進行回歸分析,依據中位數劃分樣本進行分組回歸,發現綠色信貸對于TFP 值低的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影響更大,而對于TFP 值更高的企業回歸系數小于TFP 值低的企業,這說明綠色信貸對于技術偏向更低的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負向影響更大。
綠色信貸作為一項進行資源配置和環境約束的市場型規制金融政策,是推動雙碳目標和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手段。而收入分配關系到民生和福利事業,本文為了探究綠色信貸是否會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產生影響,基于雙重差分模型研究了《綠色信貸指引》 的頒布對于企業勞動收入份額會產生負向影響,并闡述具體作用路徑;進一步從企業行為、特征和市場環境的角度分析其產生的效應和異質性影響。研究發現:(1)綠色信貸會顯著降低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同時對于勞動要素成本更高、技術偏向程度更低以及市場壟斷程度更高的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影響更大;(2)綠色信貸影響勞動收入份額的方式是通過企業的資本深化過程而不是企業減產機制,且融資約束會進一步降低勞動收入份額;(3)基于企業內部行為和特征,綠色信貸會提高企業勞動生產率,且與資本深化過程相一致;(4)本文證實償債能力更強的企業,在綠色信貸的影響下反而能夠提高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
根據上文的結論,本文得到以下啟示:(1)應發揮綠色信貸對污染企業的信號效應,誘導企業進行環境資本投入和相關技術創新,以吸引更多高技能人才,創造新的就業崗位。同時完善企業內部薪酬福利制度,妥善保護基層員工的薪酬水平,進而帶動勞動收入份額的提高;(2)應充分考慮融資約束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不利影響。政府及銀行可以通過擴大信貸優惠力度的方式激勵污染企業進行環境治理。擴大保障力度,保障企業的債務償還和資金流動,推動企業污染治理和技術創新;(3)應加大對技術行業和創新型企業的扶持力度,加快產業結構調整,促進傳統行業轉型,降低其生產過程的要素成本,通過滿足企業技術偏向,來實現勞動力結構轉型和勞動工資的提高。政府應加強市場監管,防止產品壟斷和市場壁壘對勞動收入份額產生的約束,加大對中小微企業的扶持力度,營造良好的市場運營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