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藏之夢

〔巴基斯坦〕拉希德·阿默哲德

寶藏之夢在多年以前就開始了。

一天早上，母親在吃早餐時對他說：“我相信我們家某個地方藏著寶藏?！?/p>

看到子女們的反應后，她猶豫了一下，說：“我昨晚又做了同樣的夢?！?/p>

“什么夢？”他問。

“同樣的……寶藏……我甚至找到了藏寶的地方。”

“那你為什么不把它拿出來？”他嘲弄地問。

“不過……”母親哆嗦了一下，“我雖找到了藏寶的地方，但是……”

“但是什么？”妹妹問。

“當我伸手去拿的時候，”母親又哆嗦了一下，夢境似乎栩栩如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p>

他笑了：“我們聽說過寶藏蛇，但它怎么會抓人的手腕呢？”

母親表情尷尬，答道：“你只會把一切當成笑料，但我告訴你，我們家某個地方藏著寶藏。記住，總有一天你們……記住它……記住我的話?！?/p>

他聳了聳肩：“請快點兒給我泡杯茶，我上班要遲到了。”

登上公交車時，他有一瞬間想起了母親的話。寶藏的溫暖在他的身體里涌動，像一股暖流，但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前面的座位上。她也上了公交車，正偷偷地看著他。在目光交匯時，他們到站了。經過她身邊時，他低聲說：“回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喝杯茶吧？”

她笑了笑，身姿婀娜地向前走去。

……

她靜靜地喝著茶。

他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校長今天又罵你了嗎？”

“跟這沒關系?！?/p>

“那是什么？”

“你應該讓你的母親去我家提親了?！?/p>

他沉默了，過了很久，說：“讓我母親拜訪你的父母也行，我母親也想去，但是……”

“但是什么？”

“我想，如果我是個有錢人就更好了。”

他想了想寶藏的事：或許我們能在家里某個地方找到寶藏，如果我們能找到它……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涌起。

“怎么了？”她笑道，“你看起來若有所思。”

“沒錯，”他點了點頭，“夢是奇怪的東西。”

“如果沒有夢想，真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將會怎樣?！彼a充道。

“還是拿著相同的工資。”她笑了起來。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她問：“那你的母親什么時候來我家？”

“你說什么時候就什么時候。”他聳了聳肩，“不過，如果妹妹們先結婚會更好。你也知道，我父親去世了，我必須安排好這些事情。”

“我們一起吧?！彼粗氖终f，“你現在是一個人，結婚后，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承擔了?！?/p>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想著家里某個地方可能藏著寶藏。

晚上，他想讓母親在吃飯時講講家里的寶藏，但母親關心的是第二天必須支付的電費和煤氣費。

幾個月過去了，寶藏和夢的事情都被淡忘了。在此期間，母親定下了他的婚姻大事。

有一天，吃早餐時，母親又談到寶藏?！拔矣肿隽送瑯拥膲簦恰彼晕⑼ｎD了一下，繼續說，“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p>

妹妹問：“你怎么沒有轉頭看那個人一眼？”

母親嚇得渾身發抖：“一只冰冷的手……我的整個身體開始顫抖，然后就醒了?！?/p>

他沒有說什么，但心想：或許家里真有寶藏，也可能是某種預示或征兆。

第二天，他的母親和妹妹們要去拜訪他的未婚妻家，以確定婚期。他一個人留在家里。他看了一會兒書，然后不知怎的，寶藏之夢溜進他的身體，并迅速占據了他的身心。

他把書放下，開始琢磨寶藏可能藏在哪里。

每當聽到關于寶藏的夢時，他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幾個地方，但由于害怕被嘲笑，他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他從來不敢去檢查這些地方，但現在家里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從一個舊袋子里拿出錘子和其他工具，直奔院子旁邊那間房子內某個舊壁櫥的底層。他總覺得底層是空的，說不定它的下面或后面有一些隱藏的隆起的東西。在移開木板時，他的手受傷了，但寶藏在他體內引發的溫暖使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里面什么都沒有。

但他并不感到失望。

他還懷疑臥室的某個地方藏有寶物。在將木板放回原處并固定好之后，他在臥室的西墻邊挖出了兩塊磚。他以前總懷疑這兩塊磚不對勁，但他在那里也是一無所獲。他還猜想了其他幾個地方，但家人很快就要回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家人一直在為他的婚禮做各種準備。妻子的到來讓他的生活更加便利，妻子的工資也為他解決了許多燃眉之急。家里擺滿了她帶過來的嫁妝。

接下來的兩年里，他的妹妹們也陸續嫁人了。

在這期間，每當母親談到寶藏，他的身體里就會涌起新的暖流。有時候，他會在不同的地方挖掘，失望之余又會標記其他地方。寶藏之夢讓他在溫暖中度過了一些時日，然后又回到一成不變的冰冷生活之中。

母親現在不在別人面前談論寶藏之夢了?；蛟S，她只是避免當著兒媳婦的面提及此事。如果發現兒媳婦在廚房里忙碌，母親就會環顧四周，然后對他說：“我們家藏著寶藏?！?/p>

“但是，它們在什么地方呢？”他嚴肅地問道。

有時他又以一種輕松幽默的方式說：“我要不要把家里的每寸土地都翻開看看？我們只有這一幢房子。”

母親沉默了，關于寶藏的話題在時間的灰塵里沉寂了許多個月。但母親在去世前的幾天，又反復談到了寶藏。當兒媳婦從早餐桌旁起身去廚房拿東西時，她低聲說：“又是相同的夢，這是某種預示或征兆?！?/p>

他最初不在意這件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家里藏有寶藏的信念變得堅定起來，偷偷地在他懷疑的地點翻翻找找。

一個人在家時，他常常在不同的地方挖掘。當妻子回家后詢問這些地方為什么被挖時，他從不回答，而是扯起其他的話題。寶藏的夢境消失了一段時日，后來在某個早晨，他想起了母親，寶藏又開始在他的腦海中閃現。每次妻子帶著孩子回娘家，他就把工具從舊袋子里拿出來……他的手受傷了，房屋傾圮又被翻修，而翻修過的墻壁使房子的外觀顯得更加破舊。

最終，在把所有的壁櫥、墻壁和他懷疑過的地板都挖開后，他絕望了。多年以后，寶藏的溫暖光輝在他的生活中逐漸變得暗淡，直至消失。

但是，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他的兒子在吃早餐時對他說：“爸爸，我覺得家里某個地方藏有寶藏?！?/p>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兒子停頓了一下，說：“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他無法接話。他知道，在他和妻子下個月一起退休后，他的兒子將不得不承擔起這個家的重擔。他感覺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種未知的恐懼籠罩著他。他非常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心想：也許，我們的夢也會被后代繼承。

（聲 川摘自譯林出版社《無花果樹的花：巴基斯坦短篇小說選集》一書，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