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視角、策略

近四十年來，全球化變革和我國改革開放帶來的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為中國紀錄片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土壤，推動中國紀錄片發展漸入佳境。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文藝創作必須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以增強中華文明的傳播力和影響力。紀錄片作為紀實性影像，是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渠道，對于深化各國文明交流互鑒、推動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具有重要意義。紀錄片記錄現實生活的真實影像，不僅為國人提供了審視自身的機會和途徑，也是國際社會了解中國的不可或缺的窗口。在世界呈多極化發展態勢和新媒體技術異軍突起的時代語境下，如何使用國際化的傳播策略和表達方式講好中國故事？如何讓海外觀眾更好地了解和親近一個真實而全面的中國？如何扭轉某些西方媒體負面描寫中國的“他者化”視角、利用紀錄片實現中西方文化的平等對話？如何運用現有的條件與資源，采用恰當的表現視角和敘事方式，向海外觀眾表現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和中國人民的和平愿景？本文嘗試結合近年來中國紀錄片海外傳播的一些實踐案例，對上述問題展開一些理論思考。

題材選擇體現共同視角

當今人類社會和世界各國面臨著氣候變化與環境惡化、公共衛生危機、貧富差距繼續擴大、數字化與技術倫理、人權與法律公正等一系列共同的問題。這些問題超越國界，為了確保世界各國的共同福祉和可持續發展，需要國際社會共同努力，制定全球性的解決方案，才能有效加以解決。紀錄片作為一種視覺敘事的媒介，能夠通過圖像和聲音再現全球性問題的真實情境，讓觀眾直觀地感受到人類群體所面臨的共同問題，激發起人們的情感共鳴，并對這些問題展開深入思考后采取積極的行動，推動全球性問題的共同解決。

實踐證明，秉持共同的價值觀念、采用共同視角和共情策略、援用人們共同關心的話題或題材的紀錄片創作往往能夠喚起全球觀眾的關注，取得較好的跨國傳播效果。例如，2019年深度闡述習近平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思想、展現我國“一帶一路”建設成果的紀錄片《共同命運》，就是從全球化的視野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參互對照的視角，聚焦新時代、大戰略、大事件中的小人物，講述了“一帶一路”沿線不同國家、不同人物的休戚相關的共同命運，撬動了千里之外的共同記憶與情感共鳴。該片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發布后，在海內外電視機構、電影院線、國際主流媒體以及“一帶一路”相關國家的媒體平臺上廣泛播映，獲得了各國觀眾的高度認同。再如，2022年由陳熠之執導的紀錄片《與象同行》，緊扣世界流行的野生動物保護的主題，近距離、全景式地記錄了云南亞洲象北移南返的全過程，生動講述了人與大象的溫情故事，充分展現了中國政府維護生物多樣性的誠意、信心和努力，向世界傳遞了中國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的杰出智慧與優秀方案，是國產紀錄片在人與自然生態和諧共存領域塑造國家形象的典型范本。中國外文局副局長高岸明指出，《與象同行》的全球播映說明了“深入挖掘中華優秀傳統生態文化，將‘個體敘事’和‘宏大主題’相結合，通過真實生動的個體故事，深入詮釋構建地球生命共同體的價值理念，促進國際社會攜手同行，共謀全球生態文明建設之路”，對于國產紀錄片的國際創作與傳播所具有的啟示意義。

內容制作彰顯本土特色

與其他藝術形式一樣，紀錄片也是一個充滿文化多樣性的藝術空間，觀眾希望從紀錄片中觀賞到不同地區的風土人情和文化魅力。紀錄片創作者通過在作品中注入地方色彩或民族特色，往往能夠創作出獨特的、具有高度辨識度的作品，使其在世界范圍內脫穎而出，引起觀眾的廣泛關注與共鳴。紀錄片創作展現民族特色和本土文化色彩，不僅有助于激發本國民眾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加強本民族內部的社會凝聚力，而且是在世界范圍內獲得尊重、認同與共鳴的有效途徑。因此，運用世界性的視聽語言表現本土文化特色和民族文化內涵，成為了當前國產紀錄片海外傳播的有效策略之一。國產紀錄片汲取中華文化的歷史與人文底蘊，不僅有助于弘揚民族特色，收獲本土觀眾的認同，也能讓“中國特色”與“中國身份”在國際傳媒領域中積累聲望，促進真實、獨特、親和的中國形象走進海外觀眾的審美視野。

例如，《舌尖上的中國》以精巧細膩的畫面，向全球觀眾展示了中國特色的美食及其源遠流長的飲食文化，并能夠見微知著，讓海外觀眾上升到對中國人的價值觀念和生存智慧的浸濡與體驗。12集大型紀錄片《長城：中國的故事》通過對歷史和現實素材的細致梳理，講述了中國長城從誕生、興盛到衰落的歷史，展現了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對比、交流和碰撞，為西方觀眾科普了長城何以成為中國國家形象的標志及其對中國文化的象征意義。《故宮》借助故宮百年大修的歷史契機，講述了與這座宏偉而傳奇的歷史建筑密切相關的王朝興衰、人物命運、宮廷生活和重大歷史事件，滿足了西方觀眾對東方帝國的歷史情調的迷戀和想象。《指尖上的藏族》呈現了藏醫、藏藥、藏畫、藏戲、藏族歌舞、藏族文學、藏族手工藝品等具有藏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傳統文化和特色技藝，表現了中國政府在維護和保存民族文化多樣性方面的誠意與努力，有力地打擊了“藏文化滅絕論”的錯誤言論。《錦繡記》再現了中國絲綢的魅力和中國古人的生活智慧，其美妙絕倫的花紋圖案和精巧復雜的制作工藝讓海外觀眾深深折服，成為了他們了解中國紡織工藝和服飾文化的有效途徑。上述這些極具民族特色和本土風味的紀錄片都在海外收獲了大量觀眾，取得了較好的傳播效果，極大推動了中國文化、歷史、美食、技藝在西方的知名度，激發了海外觀眾對中國文化的好奇和向往。這對于樹立光輝的中國形象、推動中國優秀文化的海外傳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跨媒體聯動提升國際傳播效能

當前隨著新媒體技術的進步，我國由政府主導、多媒體、多平臺、多主體協作的紀錄片傳播格局已初具規模。2021年《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報告》指出，當前我國的紀錄片產業總體上呈現出生產模式的工業化、傳播媒介的融合化、品牌運營的立體化三種趨勢。因此，積極依靠互聯網資源和新媒體平臺，打造跨媒體的平臺矩陣，構建嶄新的紀錄片傳播體系，擴大中國內容的海外傳播的覆蓋面，成為當前我國紀錄片成功“破圈”、走向海外的重要依托。紀錄片行業必須順應新時代媒介革命的潮流，在策劃、制作和傳播上及時跟進世界傳播形態和傳媒技術的演進。例如積極融入3D、AR實景導航、VR沉浸式拍攝、跨媒體互動技術等，鞏固國際傳播的技術著力點，擴大國產紀錄片在國際傳播中的覆蓋范圍，建立起有效、多維、全方面的紀錄片傳播矩陣，都是這方面的有力舉措。美國傳播學者亨利·詹金斯指出，媒介內容的跨媒體聯動與其說是指同類媒介信息在多個媒體平臺上呈現形態的簡單疊加，不如說是一種“跨媒體敘事”。它鼓勵媒介消費者在現有內容的基礎上去尋找或制造新的敘事，并在彌散的媒介信息中延伸出關聯性內容。

2023年，由國家廣電總局指導，湖南廣電、人民日報客戶端視界等聯合出品的紀錄片《中國》第三季充分施展了跨媒體聯動策略，播出后迅速燃爆全網。該片制片方免費開放了該作品在全球的二次創作版權，幾乎在一夜之間，嗶哩嗶哩、抖音、小紅書等平臺上涌現出與該片相關的數以千萬級播放量的二次創作視頻，迅速放大了該片的傳播力，可謂是亨利·詹金斯的“跨媒體敘事”觀念的一次完美演繹。為了進一步拓展該片的傳播空間，《中國》第三季的制片方還成功地促成了與海南、山東、西藏、四川、首都、深圳、吉祥等各大航空公司的跨界合作，用跨界旅行的形式將該作品的傳播力與影響力延伸到倫敦、紐約、東京、洛杉磯等海外城市。在作品播出之際，該片制片方在湖南長沙芒果美術館舉辦線下展示的同時，還與長沙網紅茶飲品牌“茶顏悅色”推出聯名奶茶，實現了線上與線下的雙層營銷。另外，該作品還借助社交媒體，在推特、YouTube等海外社交媒體平臺上發布了混剪的推廣視頻，使得該片成功“出海”，吸引了美聯社、法新社、歐洲通訊社、日本《每日新聞》等688家海外媒體先后近2000次的報道，成就了當前中國紀錄片跨國傳播的一個經典范例。

再如，2022年由嗶哩嗶哩出品、“全華班”拍攝團隊打造的紀錄片《眾神之地》，收獲了9萬條彈幕、5200萬播放量、豆瓣評分9.2的驕人戰績，并刷新了“中國制造”的自然生態題材紀錄片的新標桿。該片結合國際社會對珍稀動物保護主題的持續關切，以全球性的視角，探討了人、動物和自然環境的和諧共處之道，適應了海外觀眾對東方自然生態題材紀錄片的期待視野。該片成功運用了跨媒體平臺，不僅通過電視播映，還通過在線視頻平臺、社交媒體等展開多渠道傳播，使該片廣泛觸及不同國籍、年齡和階層的受眾群體，提升了作品傳播的深度與廣度。為了滿足不同國家和地區的語言需求，該片還提供了多語言的字幕和配音版本，進一步拓展了海外受眾，增加了國際市場的知名度與接受度。2023年該片獲得了第7屆金樹國際紀錄片節（金樹節）和第28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紀錄片獎。國內外獲獎進一步提升了該片的聲譽與口碑，也吸引了更多海外觀眾的關注與觀看。

中外合作拓展海外傳播渠道

21世紀以來，為了拓展國際傳播市場，國內紀錄片制作機構或個人開始更多地運用中外合作、合拍、合資的方式來共同制片，為撬開海外市場的大門謀取捷徑。中外合作制片使得來自不同文化背景、制作體系和技術水平的專業人才能夠實現跨國間的深度交流與合作，不僅有助于紀錄片制作團隊汲取國外豐富的制片經驗和攝制技術，提高了國產紀錄片的制作水準，而且國際合作還帶來了不同文化、觀點和審美的交流與碰撞，有助于國產紀錄片擁有更廣闊的全球視野和更多樣的資源和題材，使得作品更容易進入國際市場，吸引更大范圍的世界觀眾。近年來，中國紀錄片積極參與各類國際交流活動，開拓國際傳播的渠道，整體呈現出多層次、多地點、立體化的傳播形態。例如，2022年中央電視臺、央視網、云南衛視和老撾國家電視臺，在中撾鐵路建成一周年之際，聯合攝制了歷史文獻紀錄片《友誼之路》。該片的制作方施行國際合作制播機制，以中方為主導，通過“瀾湄電視周”的合作機制，與老撾國家電視臺達成協議并進行深度合作，克服了語言、時空和疫情干擾的阻力，順利完成了國家主流意志紀錄片成功“走出去”的任務與目標。《友誼之路》通過老撾國家電視臺等主流媒體渠道，“無縫”接入該國觀眾的接受視野，在異國他鄉實現了中國“一帶一路”戰略和中華文化價值的傳播。

跨國合作制片不是一個單向度的借鑒他者、學習先進的過程，而是一個“自我”與“他者”、“本土”與“西方”平等對話和交流的過程。在哲學上，“他者”與“自我”是一對既相互聯系又互為張力的概念。區分“他者”和“自我”，可以使本土紀錄片創作者既可以確認“自我”的主體位置，又可以避免無視“他者”的認知盲區，即所謂的可以避開“一個故事（或敘事），如果身處其中，容易一葉障目；如果離得太遠，又容易看不清楚”的矛盾狀態。這主要牽涉到中外合作制片中的怎樣堅持中方的主導權的問題。在國際傳播主流輿論場域的一段較長的歷史時期中，西方世界對中國的主流紀錄片持有固有的偏見，甚至將之故意貶低或污名化，使得中國紀錄片在西方主流的紀錄片市場和接受語境中成為一種邊緣化的存在。這種傳播態勢很容易讓一些本土紀錄片人在與西方紀錄片機構的接觸中，有意或無意地產生一種自我矮化、全盤照搬西方經驗的不當做法。他們似乎忘記了恰當的中外合拍或合作制片模式是使用國際性的傳播策略和表現技巧來講好中國故事，而并非用中國故事來詮釋西方視角或西方策略。這便凸顯了中外合作制片過程中堅持平等對話和交流的重要性。在這個問題上，2020年由中央電視臺和英國廣播公司BBC合作拍攝的《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提供了一個較好的范例。該片編導邀請西方戲劇界著名演員麥克萊恩援用莎士比亞詩劇的格律和節奏來轉譯或朗讀杜甫的詩歌，洋為中用—中文為體、英文為用，穿插以BBC主持人“口述化”的講述方式，盡可能細致詳盡地向西方觀眾闡釋與杜甫詩歌相關的歷史背景和人物事件，讓他們盡可能突破中西方文化障礙，觸及一個真實而全面的唐代大詩人的精神情懷，充分體現了平等交流在跨文化敘事中的重要作用。在當前中國紀錄片的國際傳播中，如何利用“對話式”敘事講好中國故事，使得不同文化主體能夠平等積極地展開交流與對話，還原中國文化的純真魅力，構造真實可信的中國形象，成為了我國紀錄片海外傳播的重要環節。

結語

紀錄片是塑造一個國家形象、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工具，深入推進國產紀錄片的國際化傳播符合新時代講好中國故事的迫切需求。近年來，國產紀錄片在國際傳播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中國聲音和中國故事在海外影視場域中頻頻亮相，收獲了相當的傳播力和美譽度。但不可否認的是，中國紀錄片的國際傳播與西方主流傳媒機構相比仍存在一定的差距。因此，未來中國紀錄片創作者在加強產業接軌、行業合作、資源共享、技術互鑒以及運用世界語言講好中國故事等方面仍需要砥礪奮進、勠力前行。

嚴志超" 上海政法學院上海紀錄片學院碩士研究生

張帆" 上海政法學院上海紀錄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