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城市精神文明和文化品牌構筑而言,非營利性藝術空間的蔓延與發展,一如城市肌理,在它們的身上,有著海派都市多元的外部特征,也有著開拓的勇氣、人文的情懷以及構筑健康藝術生態的理想。誠然,外表的光鮮那是走馬觀花,我們更需要深入了解實際的經緯縱橫,從中勾勒出真實、真誠的面貌。本刊專訪東一美術館館長謝定偉,共談當下一家民營美術館的堅持、擔當,以及遇到的種種困境。
《上海藝術評論》:疫情三年以來,東一美術館并沒有停下引進外展的腳步,大師特展一場接一場,先后推出“文藝復興至十九世紀—意大利卡拉拉學院藏品展”“烏菲齊大師自畫像展”“現代藝術100年”“波提切利與文藝復興”等展覽,您作為館長能否和我們分享一下,你們是如何堅持做到的呢?
謝定偉:其實作為民營美術館,我挺欽佩或者說羨慕上海博物館、浦東美術館、西岸美術館這幾家,他們有足夠的優勢和資源可以做引進大展以及與外方達成頂級的展覽合作。上海博物館的東館馬上也要開了,規模和面積會更大;西岸美術館與法國蓬皮杜藝術中心在前陣子(2023年底)達成了下一個五年的合作。所以從目前的上海來看,重要的外展就是這幾家代表性的博物館/美術館在做,上海博物館基本上是做經典藝術,西岸美術館是做20世紀以來的現當代藝術,浦東美術館的展覽類型比較多樣,不拘一格。我們東一美術館作為一家民營機構,實際上是處于相對的弱勢,因為我們的成本結構與國家單位或國資企業有所不同。
《上海藝術評論》:所以最大的困難在于日常運營經費是嗎?
謝定偉:是的,說起來很瑣碎,但都是實實在在的開支:我們要付租金、物業管理費、還有員工的工資等。以我個人的片面理解,可能公立博物館和美術館有政府的財政預算支持,國資美術館也有相應的資源支撐,類似租金、物業、工資等開支都不會如我們民營機構艱難。所以說,站在同一個做外展的起跑線上的話,我們是有明顯劣勢的,因為我們的收支平衡壓力大,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的展覽票價會比較高的原因。沒有充足的流動資金的支撐我們很難堅持辦展,但我們必須堅持,有人說這是在“舉杠鈴”。
《上海藝術評論》:前面提到的三個引進大展,全部是在過去三年疫情期間開展的,這肯定是非常不容易。
謝定偉:是的,比如像我前面說的資金問題。其實在過去的三年疫情期間我們做了更多的展覽,籌辦過程中的曲折經歷也很多。“莫奈日出·印象”和“莫奈與印象派大師”分別是2020年和2021年做的,是近三年影響力比較大的展覽。那段時間新冠疫情在歐洲比較嚴重,中國這邊是控制住了。但是2022年太困難了,一直到2022年9月我們才推出新的展覽,也就是“烏菲齊館藏大師自畫像”和“現代藝術100年”兩個引進大展,但開展后困難重重,因為當時仍然處于管控狀態,很多流程是在管控期間完成的,所以背后還是有很多曲折。2023年最近的一場引進大展就是“波提切利與文藝復興”展覽,這個展覽是從2022年延后至2023年才舉辦。除去這些大展,我們也有做國內藝術家的展覽,2020年還做過日本浮世繪的展覽等。總之,三年疫情很困難,2023年雖然疫情過去,但是2022年疫情造成的運營后遺癥在2023年進一步顯露出來。
《上海藝術評論》:如今這幾場熱議的特展都已落幕,反饋如何?是否達到預期?有沒有特別難忘的故事?
謝定偉:雖然展覽內容都非常好,觀眾反饋也很不錯,這些都是令我們欣慰的事。但是困難也是很大的,在疫情期間辦展,觀眾數量必然受到影響,收入壓力大。同時因疫情期間展品空運和外方團隊來華后行程耽擱、隔離檢測等種種因素,造成我們的投入成本大大超過了原先的預算。今年下半年,我們有個與法國賽努奇亞洲博物館的合作展覽,將會推出聚焦20世紀中國繪畫大師的作品展,敬請期待。
《上海藝術評論》:作為民營機構,平衡收支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想了解東一美術館日常運營的經費主要來源是?
謝定偉:主要是三個方面,其一是展覽的票房收入;其二是文創衍生產品銷售;第三部分則是企業贊助。但是,總體來說美術館是一個文化單位,不是賺錢的機構,實現收支平衡一直是民營美術館的夢想。這與拍電影有點相似:你有個好劇本,請了名導演和強大的演員陣容,投入很大,但是最后票房好不好并不完全受自己控制,也可能叫好不叫座。現在世界上其他國家也是如此,辦展覽基本不賺錢,不是靠政府支持就是靠社會贊助,或者有其他造血機能,光憑展覽票房和文創產品很難實現收支平衡。
《上海藝術評論》:其實“特展”這個概念應該最早就源自您當年在K11商場地下三層做的莫奈大展,第一次把世界頂尖大師的原作放在商場展出,引發了排隊打卡拍照的熱潮。從那以后,大家知道為了一個展覽是值得排長隊的。2014—2024年正好是十年,能回想一下當初,引進莫奈展是怎樣的機緣?
謝定偉:是的,莫奈展十年了。其實當年我們真正開始做特展是在莫奈大展之前,也就是2011年,我們在當時的世博會中國館做了畢加索大展。那么,后來之所以選擇在K11商場做莫奈展覽,我不得不說,那實際是一個無奈之舉,而且莫奈博物館開始并不同意在這個場地辦展。但當時我們沒有自己的場館,而整個上海可供選擇的場地也極其匱乏,我們不得已與莫奈博物館反復溝通,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另外,莫奈展得到了K11的全力支持,他們非常有眼光,畢竟當時國內沒有一個商場做過這樣的展覽,而最后的效果確實很轟動,吸引了40萬人次前來參觀,人數比2011年畢加索大展增加了一倍。法國方面通過這次合作對我們有了信任,后續我們才能引進更多的大展,包括2020年來上海的“莫奈日出·印象”和2021年的“莫奈與印象派大師”展覽。
經過歷次大展,我們也深知自己擁有展覽場館的重要性,不然很多展覽就無法推動。所以說,有了自己的場館對于這座城市、對于觀眾、對我們自身辦展來說,是一個新的轉折點。
《上海藝術評論》:通過大師展與國外頂尖美術館及藝術機構合作,您認為民營美術館如何體現擔當與責任?
謝定偉: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民營美術館建立自己的口碑,這種口碑效應是由美術館的專業度與信譽度構筑的。歐美的藝術機構首先關注美術館的辦展歷史和信譽度,以及場館硬件設施。對于場館建筑是由世界知名建筑師所設計、或者是國家級藝術機構、或是具有雄厚實力的國企所支撐的美術館,外方會優先考慮合作。而民營美術館相對來說,沒有先天的這些條件,那就需要有杰出的信譽,尤其是在上海,美術館代表的其實是這座城市的專業精神和契約精神。關于專業性,除了展館的硬件設施之外,還涉及到具體的運作,都需要對標國際通行的規范與操作標準,比如展陳設計、運輸、布展、燈光配置、調試、溫濕度監測與控制、技防與安保等。我們的展覽陳列是為每一個展覽量身定制的,環境布置、參觀動線、燈光設置等都是與國外館方及策展人反復推敲才最終付諸實施。我們的溫濕度監測采取了智能化手段實時監測并采集數據,有利于精準控制。這是我們自己研發的系統。從我目前了解的國內外場館,還未見到過這樣的智能化溫濕度監測與數據采集系統。
《上海藝術評論》:未來,東一美術館是否會有“走出去”的計劃?
謝定偉:實現中華文化“走出去”的目標,需要具備文化藝術資源作為基礎。中華文化資源包括大量的文物,這些文物基本集中于國立的博物館和美術館,民營美術館的館藏資源很有限。中國當代藝術曾經很多次到國外舉辦重要展覽,但由于投入較大,在目前階段,我們尚無這樣的實力。當然,這也是我們未來努力的方向之一。
采訪整理:林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