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旋轉的身影（組詩）

雪原

立冬，走進十一月

哈氣在玻璃上留下奇怪圖案

車經過青海湖邊時

白雪替換了青青芳草

想起夏天認識的羊群

已經轉場，去了日月山那邊

遠處有一座寺廟

五彩經幡褪去它熱烈的顏色

草原變成了雪原

我有一點惆悵，還有一點驚喜

奈曼旗寶古圖沙漠

越野吉普沖下沙丘

茫茫沙漠覆蓋了我們的尖叫

駱駝漫不經心地散步

這是著名的寶古圖沙漠

我們交談，說起大海和荒漠甘泉

我們拍照，獲得它的二手印象

大自然有修復創傷的能力

心中縱有風暴洶涌

但蒼白的表達

卻與一粒普通的沙子無異……

在奈曼旗，風選擇了它的方向

風中所有的事情

如空茫的思想

被揚起，被湮沒，不值一提

從玉樹回來后

從玉樹回來后

平原燠熱替代了高原的清涼

我的頭發染上了酥油味兒

衣服上有了青草的顏色

我的靈魂開始變綠

眼睛里再也看不見一絲悲傷

并不是我愛上了某個人

而是愛上了一段美妙時光——

在草叢中，在神山下，在白塔邊

在不斷升高的海拔高度

陽光為我洗浴

整個身體少了一些沉沉鐵銹

都說高原缺氧、干燥

可我的呼吸卻變得輕盈無比

我一定把什么丟在了玉樹

回來后一直失魂落魄——

像是一句沒說出的話

又像是一樁沒有兌現的莊嚴承諾

給衣櫥做減法

這條牛仔褲，帶我穿過沙漠

去看一片胡楊林

那件連衣裙，陪我在山間小路

染上了好聞的青草味兒

可這條詭異的甩襠褲

我怎么能夠駕馭？

那些流蘇、銀片、鏤花

夸張又可笑地堆在衣櫥

羊毛、蠶絲、鴨絨、水貂

仿佛在控訴著人類的殘暴……

整理衣櫥，一個冬日下午

陽光照耀著紫羅蘭

記憶卻奇妙地復盤——

這件是某某送的，留作紀念

那件是地攤上的廉價貨

這件當年曾經流行

現在看上去俗氣又不合時宜

這一天，黃昏漸近

我一直在給衣櫥做減法

最終只留了些棉質衣物

舒適、經典，帶有時光的痕跡

初冬雜想

還沒有供暖

不過夢中卻有一個炎熱夏天

還沒有下雪

銀杏葉子已經黃透了

一年中要做的事情

不知什么時候煙消云散

一個月沒去看姨媽了

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認出我

惦念索南達杰保護站那幾只藏羚羊

但愿它們重返可可西里

手機里一些短信沒回

有點愧疚

這世界令人懊惱

種下的是番薯，長出的卻是雜草

漸漸習慣了自言自語

孤獨何嘗不算一種人生常態？

有些朋友，需一輩子在心里敬著

不要輕易打擾

在雨天讀書

雨點沿著窗戶爬行

滴答，滴答，摔落在草地上

天空陰沉著臉

讓我想起古代某個發怒的皇帝

接下來的黑暗

會不會像史書上形容的中世紀？

就算是，也有偉大的文藝復興

劃過垂死的天空

今天火車吃力地劃開泥漿

今天郵差不會來

我在臺燈下讀一本灰色封面的詩集

用鉛筆勾畫出閃光的字句

我讀雪女這些發光的小詩

領受星光的迸濺

我目送音樂旋轉的身影

等你的來信，我從電子信箱

出出進進。密碼早已爛熟于心

秘密卻不知通往，哪條郵路

我目送音樂旋轉的身影

在喧鬧的人群中微笑，神秘莫測

我羨慕共用一對耳機的情侶

人世間的溫存畫面

為了等你，等一封沒有允諾的來信

沒有含義的只言片語

白晝和黑夜變得沒有分別

曾經和永遠緊緊連在一起

【作者簡介】李南，女，生于青海。出版詩集《時間松開了手》《妥協之歌》《那么好》等，作品被收入國內外多種選本。曾獲昌耀詩歌獎、徐志摩詩歌獎、《十月》年度詩歌獎、《草堂》年度實力詩人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