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

他們二人就在電梯間相識。電梯停靠在十三樓，那個人上來時他已經在電梯里了。兩個人好像第一次見面，也沒什么話說。電梯下降，突然照明燈熄滅了，電梯“哐啷”一聲停下。

他像是懷揣了一只小鹿或者兔子，奔突得駭然，好像自己都聽得見過于響亮的心跳聲。那個人把手機手電筒打開，那束光照著一張淡然的臉。這又讓他吃了一驚。這張被光照著的臉，后來也常常懸浮在他黑暗的記憶中，就像它當時懸浮在黑暗的電梯中一樣。

那個人讓他念出廂壁上的應急電話，然后撥打出去，用平靜的語氣報告了他們的處境，又按著對方的詢問一一回答。他一直在黑暗中看著那個人，慢慢地感覺自己懷里的那只小鹿或者兔子不那么歡脫了。

兩個人在等待救援的時候聊了起來。他們聊了很多，他知道了這位鄰居就住在他的樓下，就是說他們兩家只隔著一層樓板，還知道了他是中學老師，但他忘了問是什么科目的老師。不過那個人目前已經不是老師了，現在跑短途客運，是一名駕駛中型面包車的司機。他們還談論了房子裝修的事情，這棟樓是新房，他們都是新住戶，新鄰居。關于自己的部分，他只說了一句：“我忘帶手機了。”他把手按在褲兜上，他的手機通常放在那里，可現在不在。現在他痛徹心扉。

他覺得過了五個小時，實際上不到半個鐘頭，電梯門被打開了。他也像那個人一樣，沒有對處理事故的人發飆，但他什么話也沒說。他片刻都沒有停留，從步梯下樓去了。他覺得他更迫切的需求是室外充足的氧氣。

后來他偶爾會遇見那位鄰居。或許他用心的緣故，也認識了那個人的妻子，她在特百惠公司工作。之后好久沒有再遇到那個人，他從來沒有在自己的記憶中屏蔽掉他，他倒是很喜歡遇見他，那張淡定的處事不驚的臉在某些時刻會懸浮在他的記憶中。不過他的確很久不見那個鄰居了。

有一天，他下樓，電梯停留在十三樓，門開了，那個人的妻子上來了。他問她：“怎么好久不見你老公呢？”她對他微微笑了笑，又把一絲笑意固定在嘴角上：“你見不到他了。”

那只小鹿或者兔子又回到了他的懷中來了，他控制著它們問：“怎么了？”她嘴角的笑意依然保持著：“去世了。去世半年了。”他呆住了，問：“發生了什么啊？”她的笑意并沒有受到任何沖擊，她說：“一種癌癥，名字很長的癌癥。”

【作者簡介】安石榴，女，本名邵玫英，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在《北京文學》等雜志發表中篇、短篇、小小說若干，有作品被《小說選刊》《散文選刊》轉載，出版《大魚》等五部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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