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豪畫廳的雅集往事

己亥（2019年）七月，友人紅棉山房主人發來一張北京某拍賣公司《掩鴣圖》的照片，這是一群時在香港的收藏家、畫家1950年春節在香港思豪畫廳“雅集”時留下的作品。此畫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因為，我父親黃般若當年正在經營思豪畫廳，家兄黃大成雖說只是十五歲，但思豪畫廳很多雜務都要由他來做，于是我第一時間把這幅圖傳給他，沒想到他立即和我通了整整一個小時的電話，回憶了當時“雅集”的情況。

一次“雅集”的即興之作

思豪畫廳地處香港中環的思豪酒店，交通極其方便，幾乎天天都有一班文人墨客來此聊天。1950 年春節過后，一班畫家、收藏家先后來到畫廳，好不熱鬧。

梁慧吾（齋號天景樓）是有名的收藏家，好書法，尤好章草，有梁章草之稱。那天店中恰巧掛著一幅章草條幅，梁慧吾以“專家”的身份大發議論，這字不對，那筆失之法度……說得口水亂噴，聽得一眾墨客哭笑不得，群起而哄之。有個叫雷君軾的，是個小收藏家，也好書法，喜交書畫界朋友。他整天咬著個大煙斗，開口就是聲如洪鐘，有“雷公”之稱，但說起話來卻充滿“書卷氣”，詼諧而尖刻，他直嘲諷梁慧吾狂妄自大。梁慧吾覺得自討沒趣，一走了之。梁慧吾走后，眾人一時興起，于是便有了這場即席“掹毛”（粵語，意指拔毛）的傳世之作。

參加這次“雅集”的陣容也算“龐大”。

李研山是著名畫家，曾任廣州市立美術學校校長。他首先落墨，畫了梁慧吾的尊容；“望海樓主”和“雙漢”在左邊畫了個煙斗，右側由“冬翁”和“半齋主人”（賀文畧）畫了支煙槍和煙燈。狗是漫畫家葉因泉以“無銅臭之齋主人”之名畫的，以示梁慧吾不懂裝懂，只會“亂噏”（粵語，意指亂說）一通。他們的圖章除了賀文畧的名印外都是畫上去的。

此畫的題字尤為有趣。

“梁章草先生掩鴣圖”是青年篆刻家譚亮宣所題；“庚寅元月雅集思豪畫廳，李研山為梁章草畫像，譚亮宣題字，莫元瓚補尿四滴，無懷齋主題記”，這出自畫家林清霓之手筆；“阿貞過目”的阿貞，是思豪畫廳閣樓理發店的一個女理發師傅，名黃翠芳。

至于題“雅集何須嘆三絕，最愁即席要掹毛”的“欠人十萬九千七樓樓主”“望海樓”等，則都是即興起的化名，在場的李粹石、葉儆凡、許樂衡都有參與。李粹石與筆者父親亦師亦友，葉儆凡和許樂衡是父親的老友，但他們題了什么已難以一一記清，畢竟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問哥哥：“爸爸怎么沒有揮兩筆？”哥哥說：“爸爸全場只是個看客，看著他們，一直笑而不語。”“雅集”完后，剛好有個裱畫師傅過來，看著有趣，主動要求把畫裱起來，裱好后還不忘在畫上寫上“文照樓代為裝表（裱）”作紀念。

不知何故，一年后居然還有人記得此畫，再次引起圍觀并題詞。右邊是“辛卯過年第七日三沙老道熏沐敬觀”。“三沙老道”是誰？哥哥已忘。而左邊的邊題是著名詩人、尤擅打油詩的王季友的杰作：“料是床前少尿壺，年年春水長平蕪。如今似覺無春光，掩壺春山大鷓鴣。辛卯重觀更題。”畫心左右角落的“太平居士”和“越秀山人”所題的“打油”，家兄坦然承認是他一時興起之筆。

思豪畫廳鮮為人知的往事

綜觀《掩鴣圖》，是諷刺梁慧吾的自大。家兄說，后來還有一幅《貢三圖》，像主是當時鼎鼎大名的收藏家何冠五。何冠五是西關富商，收藏甚富。徐悲鴻1937 年到香港不僅拜訪了他，而且還給他出過兩本藏品畫集，但此君的收藏也與別人不同。他嗜打牌，常在公館設賭局，約藏家打牌，賭注是字畫。他賭術很精，一次在思豪畫廳，幾個人說起顧淡明和何冠五打牌，真是不自量力，無疑是把自己的藏品拱手進貢給何冠五。為此，葉因泉畫了一幅《貢三圖》：何冠五坐在太師椅上，顧淡明跪在何冠五前面，雙手舉著一幅字畫，呈送給何冠五。畫上的人物都有名有姓，但已經忘記了。不知此畫還在世否？

各路人馬除了在思豪“雅集”外，有的畫家有時還會留下墨寶。現存的有鄧芬一張。鄧芬居澳門，但常來香港，每來香港必到思豪轉轉。有一次來到，見墻上掛著齊白石老人的蝦，這位被葉恭綽譽為“畫中九友”的仁兄便捋起袖子：“待我也來畫兩只蝦賣賣。”我哥哥聞聲馬上筆墨伺候，鄧芬三下五除二，便畫了一張《花下游蝦圖》。沒署款，沒蓋印章。畫完后轉身便和一眾畫友去茶樓品茗去了。

十多年前，我哥哥偶爾翻出此畫。鄧芬以蝦入畫，似乎只此一張。此畫上段之花卉，也算是鄧氏得意之作。故于畫上題曰：“從心先生鄧芬五十年代曾從澳門到訪先父黃般若，于思豪畫廊見壁上懸白石老人畫蝦，曰：‘吾亦試為之。’乃據案而作此畫，未有署款，即與眾友品茗去。此畫余藏之數十年。今垂垂老矣，誠恐此作從此湮沒，乃撿出題數語以記之。七十八歲老人普升居士黃大成。”此畫三年前已捐給廣州藝術博物院了。

關于思豪畫廳還有許多鮮為人知的往事，筆者遵家兄之囑，亦將陸續為文記之。 （ 編輯/余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