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溝里釣麻魚花兒

那次，我釣了大半天，只釣了20條，雖然只有30多克重，但也算是圓了奶奶的愿望。我把小魚放在山茶油鍋里炒香炒黃，噴一點兒白酒，燜一會兒，配上青紅椒絲，奶奶見了好高興，說很好吃。

雖然垂釣麻魚花兒的回憶已埋在時光的塵埃里，但我的夢中常常浮現奶奶滿足的微笑。在春光明媚的日子，奶奶好像又來了，在品嘗著脆香的麻魚花兒。

奶奶在一次做飯時突然站立不穩，靠在墻上……她因高血壓中風偏癱了，住進了小鎮醫院。當時是20世紀90年代，人們的生活條件還比較艱苦，奶奶的病一天不如一天。一日，幾天不進食的奶奶拉著我的手，支支吾吾地叫著我的乳名，說：“孫兒呀，知道你愛釣魚，我嘴里苦澀，沒味，想吃麻魚花兒。”

奶奶說的麻魚花兒，就是生活在山下田間小水溝里的小魚，渾身長著芝麻似的斑點，渝東鄉下人叫它“麻魚花兒”。此魚從頭到尾晶瑩透亮，最大的也不過火柴棍長，比筷子尖細，如今市場上早就不見這種魚了。

奶奶說大個兒的魚不香，又腥，還有刺。急切之中，我想起離家不遠的雪峰山下那條小水溝里的小魚不正是奶奶想吃的麻魚花兒嗎？

我對奶奶說：“您等著，會有的。”

那天天公作美，清晨和煦的陽光灑滿田園，靠雪峰山崖巖坎畔有一條小水溝，清澈見底的流水澗正浮游著一片脊背淡灰色的小魚，它們不時翻卷起微小的白浪花，現出肚皮。

水溝旁有幾棵垂柳，有的把柳尖綠條垂到流水旋渦上，在陽光下攪動著那金色的碎波，魚群歡跳其中，有的甚而躍出水面。

這時我想起了唐代柳宗元的《小石潭記》，文章對潭中魚景描寫得如此生動：“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可見柳宗元被貶官之后，在不足兩百字的詩文里，借寫小石潭的幽深寂靜和清麗景色，以及水浪中那群可愛的小精靈，寄寓自己的不幸遭遇，傾注怨憤抑郁的心情，實為妙文。我似乎又看到為此景而繪的那些清雅秀麗的古詩畫幅，心情如春光怡然明朗起來。

在如此美好的景色中，我手握魚竿，心神專注于那群游動的麻魚花兒，并非是太公釣魚。姜太公用直鉤釣魚，具有“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只釣王與侯，不釣水中魚”的抱負，他目標遠大、學問淵博，終被周文王立為國相。我只是一個平凡百姓，遠不可與古人的心境相比啊！眼下，我只是在奶奶需要的時刻，盡到孫兒的孝心和責任。

垂釣麻魚花兒，魚兒可不是那么容易上鉤的。我用最細的尼龍絲和最小的魚鉤，這還是早年的釣法，那時將鄉間茅屋里的蛆蟲掛在小鉤上，讓其尾部扭動，放入魚群中誘魚效果甚好。那些狡猾的麻魚花兒一窩蜂似的擁上去，爭咬鉤上的蛆蟲。我親眼見到釣線被幾條魚撕咬著拽走了，朝那小石縫里逃。我興奮地迅速拉線，魚兒又松開了，自由自在地游走，讓我好失望。

如此反復多次，總是空空如也。沒想到小小的麻魚花兒竟不停地戲弄著我。麻魚花兒的嘴唇很尖小，它們只用嘴尖慢慢嘬鉤上的釣餌，從不碰鉤。

奇妙的是，有的麻魚花兒用身子壓著釣線，試探著嘬，考驗人的意志。與其相斗，其樂無窮，人與大自然比量智慧，何樂而不為？人生，就是要在失望中振奮，在奮斗中獲得喜悅。

春風吹拂，我耐心等待，當麻魚花兒放松警惕時，我猛然拽鉤，掛住了魚腹，蹦蹦跳跳的麻魚花兒只能乖乖就范了。

是的，任何生物不可醉在貪食的底線上，也不能樂在忘乎所以之中。我的生命歷程因釣趣而一路平安，這應感謝奶奶的庇佑。

那次，大半天下來我只釣了20條，雖然只有30多克重，但也算是圓了奶奶的愿望。我把小魚放在山茶油鍋里炒香炒黃，噴一點兒白酒，燜一會兒，配上青紅椒絲，奶奶見了好高興，說很好吃。

如今，每年清明掃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為奶奶祭上一盤麻魚花兒，輕喚一聲：“奶奶，孫兒為您獻上麻魚花兒，您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