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色空明

靜得只聽得到呼吸的夜，黑暗像一層又一層的海浪涌上海岸。天邊寒星寥落，一陣風(fēng)過，那星子似乎也顫抖起來。

撲面的無力感和挫敗感連成一片霧，又變成一道深淵凝視著我。歷史卷子上醒目的紅叉一遍遍浮現(xiàn)眼前，“條約意義”“大小戰(zhàn)爭”如亂麻交織，剪不斷、理還亂，仿佛都在無聲地嘲笑我的愚鈍。我一再詰問自己：是天賦不夠嗎？是努力不夠嗎？

那一宿，我輾轉(zhuǎn)反側(cè)。

窗外，蟬鳴如浪，蛙聲如潮，好似大地在均勻地呼吸。迷糊中，依稀有讀書聲傳來。側(cè)耳聽辨，誦讀的分明是《岳陽樓記》：“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一盞孤燈寂寥地照著燈下苦讀的稚子，此刻他疾步繞柱，因焦急而含混不清地誦讀，臉漲得通紅，幾乎急出眼淚來。看著他步履趨緩、似有神色崩潰之狀，我澀然開口：“夜深了，反正天資愚笨，我們都瞎折騰什么勁兒？”那小兒仍嗚嗚咽咽地讀著。我不禁再次追問。他定定地望著我，目光中的迷茫逐漸變得清明：“自幼祖父告誡我‘人定勝天’，人的意志一旦堅定，便是窮山距海亦不能限也，何況是一篇古文。你我皆少年，未來亦有無限可能，怎能生出如此誑語！”剎那間，我的視線模糊了，心靈受到了巨大沖擊。

清咸豐三年，太平軍發(fā)動北伐，安徽廬州戰(zhàn)事告急。此時，那曾在燈下苦讀的小兒，現(xiàn)在的湘軍首領(lǐng)曾國藩正遠在百里之外帶兵苦練。

那一晚，彎月如鉤。

正堂里氣氛肅穆，遠處隱隱傳來金戈鐵馬之聲。一中年人正襟危坐于上首，底下的傳信之人冷汗涔涔。安徽巡撫江忠源的求救信來了。咸豐帝也急命他出軍援助安徽。他與江忠源情誼頗深，說什么也不能見死不救。他微微頷首，眼里流露出無限傷悲。沉默良久，他只是喝道：“拿筆來！”白色宣紙上綻開一團濃墨，久久化不開。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心按兵不動，抗旨不遵。不久，廬州、武昌接連城破，江忠源投水自殺。我忍不住責(zé)問他：“為什么不去？你怯懦了嗎？”他語重心長地答道：“劍戟不利，不可以斷割；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湘軍首戰(zhàn)一定要勝，這是為天下大計著想，怎么能因他人之言語而動搖長久之計？”沒人理解他的苦衷，更無人知曉他的堅持。我感到心底泛起的那一點點迷霧，漸漸被他照亮：“是啊，他人言語又何妨，我有我的堅持。”

我猛然從夢中驚醒，抬手翻看書架上的《曾國藩傳》：六次科舉不中卻愈挫愈奮，歷長沙之辱而建立湘軍、平定太平天國……我夢見的是深夜苦讀、堅定果敢的曾國藩，讀到的是“笨小孩”逆襲名臣的曾國藩。二者相結(jié)合，我才得見一個鮮活的晚清“中興第一名臣”形象。

蘇軾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我想，我們?nèi)巳硕伎梢韵蛟鴩獙W(xué)習(xí)，“養(yǎng)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用堅持書寫自己的人生理想，即使笨拙，也要一步一步朝目標(biāo)奮斗進發(fā)。

這一夜，月色空明。

教師簡評

文章切入角度新穎，作者在自我困惑時遇見少年曾國藩，對話中年曾國藩。雙方在夢中相遇，借鑒了《紅樓夢》中“托夢喻理”的寫法，表達了“用堅持書寫人生理想”的主旨。結(jié)構(gòu)上，以“那一夜”為基礎(chǔ)句式，一線貫穿，作者的思想認(rèn)識步步深入。整篇文章畫面描寫極為出彩，動作、神態(tài)、語言等細節(jié)描寫尤為豐富，兼以環(huán)境描寫適時烘托情境，突出了曾國藩的形象，間接表露了作者的志向。（陳斯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