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雨佳 周驍男
[摘要]信用修復機制是失信主體救濟制度的關鍵部分,承擔著保護信用主體合法權益、重建信用主體信用的重要作用。本文通過剖析信用修復的涵蓋范圍、程序啟動要求,解析了信用修復目前存在的問題,提出應當從區分信用修復與信用信息異議、合理確定信用修復主體、明確信用修復條件及效力等多方面健全與完善信用修復機制。
[關鍵詞]失信懲戒;信用修復;救濟制度
[中圖分類號]D922.1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2.001
引言
自社會信用體系概念和設計框架在我國首次提出始,理論界與實務界已在二十余年的制度發展過程中形成了以法治引導社會失信行為的共同認知,在抑制社會各領域失信問題等方面,失信懲戒制度發揮了關鍵作用。但不容忽視的是,懲戒信用主體只是失信懲戒制度的手段而非目的,允許信用主體對失信行為加以糾正補救、激勵信用主體誠實守信,才是社會信用體系的建設初衷。一方面,信用修復在失信懲戒制度運行中不可或缺,缺乏信用修復的失信懲戒難以實現程序正義;另一方面,信用修復本身應當符合客觀的正當性與合理性標準。因此,對失信主體救濟制度中承擔重要功能的信用修復進行深入研究尤為必要。
一、信用修復機制的涵蓋范圍
地方立法實踐中,信用修復與信用信息異議相混淆的情況時有發生。部分地方立法將信用修復定義為由信用主體對其信用信息中不準確、不完整信息進行申訴的權利并以此評價信用主體的社會信用狀況,在此等意義上,信用修復實質上與信用信息異議相混淆。此時若信用主體希望修復信用,則需要等待時間自然經過、相關期限屆滿,也即依靠地方立法中有關失信懲戒措施實施期限或失信信息儲存期限的規定來完成對信用狀況的修復。信用修復界定不明可能致使信用主體被施加的懲戒措施無法消除,從而導致對信用主體合法權益的侵害,也不利于程序正義的實現。
(一)學理認識
對信用修復涵蓋范圍的爭論,始于理論與實踐中對信用修復這一新興概念形成的不同認知。對信用修復內涵的不同界定影響了學者對信用修復涵蓋范圍的認定,明確其內涵能夠對其立法實踐產生指引作用。
信用修復一詞是社會信用體系這一新生事物之實踐催生的產物而非理論推演的結果,因此信用修復的內涵在當前的理論研究中并不明確,而是理論研究者根據自己理解所做的表達。有學者從信用監管的角度出發,認為信用修復是已糾正失信行為的相對人樹立誠信形象的重要環節,是信用監管的退出程序;有學者從信用修復與失信懲戒名單關系的角度出發,認為信用修復是信用主體進入失信懲戒名單之后通過履行法定義務、經做出懲戒的機關決定,將其撤出失信懲戒名單的制度;另有學者從事后角度出發,認為信用修復是一種補救手段,即為改善自身信用狀況,信用主體向信用修復機關提出信用修復申請,信用修復機關對于信用主體所提出的申請進行受理、確認、公示、處理。諸多學者或從邏輯角度或從自身研究的證成角度出發對信用修復做出定義,其看法大致可分為兩種:其一為廣義的信用修復定義,即將信用信息異議一同歸入信用修復制度范疇當中,如“受損信用恢復常態”顯然包括對信用信息的錯誤更正等;其二為狹義的信用修復定義,即僅指糾正失信行為后的修復,如學者所認為的退出失信懲戒名單等。
(二)立法實踐
實踐中,現有中央文件及地方立法對信用修復大體采用狹義認識。《關于加強政務誠信建設的指導意見》將信用信息異議投訴制度、探索公務員修復失信記錄之渠道方式作為健全信用權益保護及信用修復機制的名目。從此條文來看,信用修復包括公務員失信記錄,而信用權益保護包括信用信息異議和投訴制度,可從中推衍出文件傾向于認為信用信息異議與信用修復為不同的制度范疇。同樣,另有中央文件亦傾向于認為信用信息異議與信用修復有別,如,2020年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建設長效誠信機制的指導意見這一文件中信用信息異議內容亦未包含于建立健全信用修復配套機制中,信用修復限縮于對失信行為的修復。
同時,盡管目前地方立法并未對信用修復的涵義形成統一認知,但部分地方立法實踐之立法體例同樣遵循了將信用信息異議與信用修復相區分的做法。以《吉林省公共信用修復管理暫行辦法》為例,其對信用修復采取的表述為“主動糾正失信行為”、“消除不良影響”、“申請撤銷記錄”,這表明該文件所規定的信用修復僅指針對失信行為及因失信行為產生的失信信息,而不包括因錯誤歸集而產生的對失信信息的異議。因此,無論是中央文件還是地方立法實踐均傾向于將信用修復與信用信息異議加以區分,而非混雜適用。
因此,結合學界的廣義、狹義信用修復界定理論及我國立法實踐現狀,在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語境下,信用修復應當僅指信用主體糾正失信行為、消除不良影響、重塑信用的活動,從而與信用信息異議相分離。相應的,信用修復程序也不應包括信用信息異議程序,而應僅限于信用主體糾正失信行為、消除不良社會影響后,向認定失信信息的部門提出申請,由認定失信信息的部門采取將信用主體移出嚴重失信主體名單、終止失信信息公示、以及標注失信信息等重塑信用活動的程序。這也與中央文件中的制度導向相契合。
二、信用修復機制的運行困境
(一)信用修復主體不明
信用修復主體包含兩部分內容,其一為申請信用修復的主體,其二為受理信用修復的主體。對申請信用修復的主體規定不明主要體現于主體范圍偏窄:以國家稅務總局發布的納稅信用修復規定為例,公告將申請修復的主體限定于未按法定期限納稅、未足額繳納稅款等兩類失信納稅人,然而納稅信用評價的客體則為全部納稅人,相當于限縮了申請信用修復納稅主體,無疑對部分納稅人的修復權造成侵害。對受理信用修復的主體規定不明主要體現于信用修復方式多元化、徒增信用主體及受理修復主體的修復成本:實踐中,將信用修復的受理集中于同一主體的情況十分罕見,接收信用修復申請的機關包括原失信信息提供單位、各地公共信用信息服務中心等,信用修復受理機關的修復成本、信用主體的申請負擔等可能因該種“多方受理”的模式而增加。此外,不同地方立法規范對信用修復主體的規定各有不同,也不利于信用主體申請修復。
(二)信用修復條件模糊
實踐中,地方信用立法對信用修復條件之規定多有模糊。各地方立法之信用修復條件主要包括兩方面:其一為信用主體糾正失信行為,經檢查核實后恢復信用;其二為信用主體參與專題培訓或慈善捐贈以修復信用。前者僅為籠統的條件要求,后者是否能作為合理的信用修復條件則有待商榷。部分地方立法將公益手段作為信用修復程序適用的參考條件而非單獨條件;然而另有地方立法則將其作為單獨信用修復條件,如《江蘇省機動車駕駛人文明交通信用管理辦法(試行)》將見義勇為及參加文明交通志愿服務活動均納入交通失信信用記錄修復條件。參與文明交通志愿服務活動顯然與交通失信行為相關,因此作為信用修復條件符合預期,但見義勇為或先進個人究竟與交通失信存在何種程度的關聯仍有待商榷。失信懲戒乃至社會信用體系的構建的確要求提升社會誠信,但是否適宜將無關道德表現納入信用修復范疇值得深入探討,長此以往或許會損害信用修復乃至失信懲戒制度的權威與公信力。
三、信用修復機制的完善路徑
(一)明確信用修復主體
首先,明確信用修復申請主體。受到失信懲戒的主體均應涵蓋于信用修復申請主體之中,對信用主體進行限縮規定將會損害部分信用主體申請信息修復的權利。其次,明確信用修復受理及處理主體,這關系到信用修復申請主體向誰提出修復申請,是信用修復程序的核心之一。《湖北省社會信用信息管理條例》第三十六條規定信用修復機關為信用信息提供單位;江蘇省則規定信用修復機關為依法對社會法人的違法行為作出行政處罰的行政主管部門、作出判決的司法機關。各地、各領域信用修復主體沒有統一標準與表述,紛雜的修復主體讓信用修復申請主體無所適從,增加申請修復的成本。信用修復受理最為適當的模式為由指定受理機關統一受理,再由該機關分類至各作出失信懲戒的機關分類審批,如此能夠提升信用修復機制的整體效率。
(二)明確信用修復條件
1.考量信用修復條件與失信行為之間的關聯性
將信用主體采取與違法違規后果補救或及時足額履行罰款、賠償義務的情況沒有直接關聯的行為如“參與志愿服務、慈善捐助”等行為設置為信用修復條件時須謹慎。盡管部分公益手段作為信用修復的條件具有合理性,如環境污染失信企業通過參與環境保護等公益活動挽救信譽、提升信用便具有合理性、作為信用修復的條件無可厚非,但此種公益手段應當僅限于在其與失信行為具有關聯性時作為參考依據,而非任何公益手段均可作為信用修復的條件。改善社會形象僅僅只是提升誠信的一方面,若信用主體未能對自身失信行為形成合理認知與實際糾正,則失信懲戒便失去了效用,信用主體仍然可能重復造成失信行為。
2.合理確定信用修復公示及受理期限
信用修復的申請應當經過一定公示期限。公示期限是指在失信信息形成或者失信懲戒措施作出之后,應當經過一定期限方可實施信用修復的限制性制度。公示期限既維護了原有信用記錄或失信懲戒措施在一定時間內的穩定性,又為激勵信用主體積極主動改進自身信用預留了足夠的空間。信用修復的公示期限應當包括最短公示期限與最長公示期限,以進一步明確信用主體可申請信用修復的期間。此外,各級地方立法應當對申請修復的受理時效設置統一的合理期限,而非由受理機關自行設置,以有效保障信用主體的救濟權利。
3.信用修復機關的實質審查義務
各級地方立法對信用修復條件的表述基本均存在“糾正失信行為,消除不良影響”。目前該條件的審查方式為形式審查,即由信用主體向信用修復受理機關提交相應證明材料及相關承諾書。然而,“消除不良影響”雖極為抽象,但卻是最為實質性的條件,信用修復機關在對信用主體適用信用修復程序時除審查相關證明材料之外,也應當加入實質審查,以考量信用主體實際履行失信糾正、消除影響義務的情況。
(三)明確信用修復效力
信用修復與失信懲戒之間的關系具有復雜性,具體體現在失信懲戒轉化為信用修復具有一定條件、信用修復不代表完全退出失信懲戒兩方面。應當明確適用信用修復程序并不能產生終結失信懲戒的法律后果,而只是從失信懲戒名單或其他公示信息中退出,也即可供公眾查詢的意義上失信信息不再存在,其他查詢失信信息的主體仍可能接觸到失信信息。失信行為所導致的失信信息在申請信用修復后仍應當保留一定期限,或轉化為檔案或轉化為內部資料。
四、結語
信用修復機制是信用主體救濟制度的關鍵部分,承擔著保護信用主體合法權益、重建信用主體信用的重要作用。由于制度供給不足,信用修復機制目前存在內涵界定不明、啟動要求模糊等困境。本文從信用修復與信用信息異議的區分、具體機制的形塑等方面提出解決路徑,以期為信用修復機制研究提供有益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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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雨佳(1998.3-),女,漢族,山西臨汾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憲法學與行政法學;
周驍男(1969.11-),男,漢族,吉林長春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憲法學與行政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