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類國寶”之死

李里

人總是囿于自己的觀念與認知。

年前，四川成都愛鳥圈爆出一條讓人震驚的消息：在成都雙流越冬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東方白鸛被三個年輕人獵殺了！當時的情景是這樣的：一幫觀鳥人遠遠地架著鏡頭正在拍攝東方白鸛，鏡頭里就出現三個年輕人用槍擊中這只身高達1米多的大鳥的畫面。雖說“兇手”當場就被鳥友們拍下照片，報案后警察進行了抓捕，但這只東方白鸛終究未能在成都安全越冬！要知道東方白鸛在全球僅存9000多只，是世界瀕危、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這三個年輕人將面臨刑事處罰。據鳥友講，前兩年一只彩鹮飛到四川自貢，被人用槍打死并帶走，也是經鳥友報案，后來打死彩鹮的人被判刑7年。彩鹮在中國也是一級保護動物，但種群數量穩定，被IUCN（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無危物種。而同為一級保護動物的東方白鸛，則被譽為“鳥界熊貓”，其珍稀程度是遠勝于彩鹮的。

此事發生后，大家為“鳥中國寶”東方白鸛感到惋惜的同時，也深感這三個年輕人的無知。難道是因為東方白鸛碩大的體形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如果作為食物，這樣的標的物更有斤兩？還是純屬偶然？……案件尚在審理，具體情形還無從得知。我國的野生動物保護法是從1989年3月1日頒布實施的，按說人們對野生動物保護的基本認知也經歷了30多年的建設期了，這樣的事還是發生在大城市中，也太讓人出乎意料了。

退回去30年，在20世紀90年代的成都，街巷深處的飲食小店，當時應該還叫作“冷啖杯”——一種通常在夜晚經營，以售賣冷食啤酒為主，供人們消夏夜宵的小店，還有售賣“鐵雀”的。老板在食品柜的底部放一個箱子，上面寫著“鐵雀”。如果客人點上一只“雀雀兒”，售價8元，老板會擺上一只油炸好去掉“嘴殼子”的“雀雀兒”上來，要知道當時一瓶啤酒大概也就賣1元錢。至于食客們吃到的是什么“雀雀兒”，因沒有鳥喙，是不得而知的。有一種說法是，老板之所以去掉鳥嘴，是因為他們會用沒長大的小公雞來代替“鐵雀”，畢竟食客們花大價錢為的是品嘗野味。這種“隱晦”的賣法，一是說明那個時候人們已經有了“野鳥打不得”的認知；二來說明人性歷來的獵奇心態，品嘗 “物以稀為貴”的野味對一些人來說是有誘惑性的；三則以“鐵雀”來命名，暴露了人們另一隱秘又愚昧的認知，野物特別是野鳥，對壯陽滋補或有奇效！

再看東方白鸛慘死的事件，不知道這三個年輕人行兇時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我們再將時間從20世紀90年代往前推30年，經歷過20世紀60年代初的人們，會深刻理解“饑不擇食”這個詞的。人在極度饑餓、食物又匱乏的狀態下，別說天上飛的“雀雀兒”，就是地上跑的人人喊打的耗子，都曾是盤中餐。據20世紀50年代生的父輩們回憶，“當年挨餓的時候，我們在老房子外面的河灘地上自己種了些苞谷，苞谷不咋個結，但是一到下午間，苞谷株邊耗子成群，拿掃地的叉頭掃把去打，一掃把下去都能打到好幾只，我媽他們逮回去剝皮宰腦殼去內臟，新鮮的就炒來吃，當天吃不完的就抹起鹽巴掛在灶臺上做成臘耗子干……”同樣的做法也適用于“雀雀兒”，只是說捕到“雀雀兒”的概率要小一些，即使捕到幾只，大多是“小雀雀兒”，也不夠吃。但在那一代人的記憶里，天上飛的這些“雀雀兒”也曾是不可多得的食物。我小時候就常跟隨我爸去當時還在成都白果林一帶的“鳥市”，我爸除了買觀賞鳥回家飼養聽叫口、訓練鳥藝雜技外，還會買一些體形中等有“肉頭”的鳥兒，風干炸酥后吃。還記得我爸買過一只取名“五角”的“土畫眉”，叫這個名也就是它的購得價是五角錢，“土畫眉”其實就是現在已經成為綠化帶“街鳥”的白頰噪鹛，因“五角”的叫口不好，最后也填了我們的五臟廟。

人總是囿于自己的觀念與認知。要是時間再往前推，這些天上飛的“雀雀兒”可是各有各的“用處”！比如鳶，俗稱老鷹，把鳶腦去毛焙干，研成粉，加川芎一兩（研成粉），沖酒服用，據說治頭暈目眩很有效。同樣的隼形目猛禽的金雕，民間也常在春夏捕獵取其骨，陰干焙成粉沖酒服用，治跌打損傷。類似的，啄木鳥的殘骨焙焦研成粉用開水服，治小兒不能站立行走；鸚鵡肉主治久咳不止，虛勞成疾；杜鵑鳥治瘡瘺有蟲；烏鴉祛風定驚、祛癆止血……至于分布極廣的麻雀，古人有“一只麻雀等于四兩人參”的說法，可壯陽益氣、暖腰膝、宿小便，治血崩、帶下；麻雀蛋可治男子陽痿不起、女子帶下、便溺不利；雀腦還可治耳聾和凍瘡潰爛。還有至今都被奉為補藥的鴿子，具有補腎益氣、祛風解毒的功能，鴿子加天麻燉湯治療頭痛頭暈幾乎是常識，好在鴿子姑且算作家禽吧。

老輩子口耳相傳的“古話”也就罷了，也不知“以形補形”的威力吃絕種了多少飛禽走獸。但如今21世紀都走過快四分之一了，還有年輕人獵殺“鐵雀”！連他們的父輩都改舉著長槍短炮，成為拍鳥觀鳥愛鳥的“老法師”了。近十年間，愛鳥人士的隊伍日漸壯大，在成都就有觀鳥會這樣的組織，每年都有龍泉山猛禽秋遷調查，冬季四川水鳥普查，春夏限時觀鳥比賽等活動，志愿者眾多，慢慢擴大“小眾”愛好的影響力，使更多鳥類被大眾看見并帶動更多人建立對鳥類、對自然的科學認知。獵殺東方白鸛的三個年輕人當然會依法受到懲罰，為他們的無知付出代價，但我們更希望將來不再發生類似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