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偉東

1939年9月,“江南抗日義勇軍”(簡稱“江抗”)奉命從常熟回師澄錫虞地區,準備進一步發展澄東的抗日形勢。國民黨頑固派對“江抗”東進發展壯大極端嫉恨和恐慌,國民黨第三戰區密令第32集團軍協助“忠義救國軍”(簡稱“忠救軍”)剿辦“江抗”。所以,“江抗”剛從常熟進入江陰顧山南麓的一天凌晨,就發現了顧山山上和鎮上皆是荷槍實彈的“忠救軍”。
國民黨頑軍趁“江抗”行軍初到,又宿營在地形不利之處,發起了突然襲擊。英雄的“江抗”指戰員們倉促奮力還擊,戰斗非常激烈。9月21日這天,“江抗”總指揮部政治處主任劉飛率“江抗”2路2支隊,冒著槍林彈雨,向著顧山山巔猛沖。當他沖到半山腰時,左胸側不幸中彈,頓然口鼻竄血。警衛員何彭福見狀,一面焦急地和戰士小孫哭喊著,一面從地上輕輕扶起劉飛。劉飛忍著劇痛,喘著氣問:“看看我背后有沒有血?”何彭福哽咽著說:“沒有血。”劉飛聽了宛若是在慶幸,以其微弱的聲音自語道:“沒打穿就沒事……”
劉飛隨即被何彭福等抬上一條小木船,連夜轉送到陽澄湖畔的“江抗”后方醫院。醫院條件簡陋,無法取出劉飛胸中的子彈,可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后方醫院里包括劉飛在內,共有36個新四軍傷病員。劉飛成了36個傷病員中軍職最高的領導人。
脫險,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劉飛等36個傷病員的住地四周,相距敵偽頑勢力只有一二十里,有的僅幾里。為確保安全,傷病員平時就分散流動在陽澄湖畔的橫川心涇、陸巷、肖涇、長浜、張家浜、西董家浜等村,過著動蕩不安的生活。
劉飛來到后方醫院的第三天清晨,房東老大娘突然從外面跑回來報信:“鬼子來了,快跑!”幾個護士情急中抬起劉飛就沖出門去,臨走時將蓋在劉飛身上的黃被子翻了個身,還未到達村頭,就聽到已到達前村的鬼子在哇哇地叫。往后村抬吧,中間隔著條大河,眼看要走投無路了。這時躺在門板上的劉飛,使勁拍著門板,連聲命令護士:“鬼子快追上來了,快把我放下!不要管我,你們快走!否則要來不及了!”可護士們宛若未聽見似的,只顧抬著首長呼哧呼哧地拼命奔跑著。這時鬼子在不遠處已看到了這一幕,也弄不清幾個女人抬的是什么,一面叫著:“不要跑的!不要跑的!”一面追趕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有人在急促地連聲呼喚:“快、快、快,快上船!”原來有位農民大伯搖著一條小船恰好經過這里。他看到鬼子嘰哩哇啦地喊叫著追趕,就急忙把小船搖了過來。等護士抬著劉飛一上船,農民大伯嫻熟而從容地連撐幾篙,小船輕捷地轉了幾個彎,就在港汊里不見了蹤影。
由于據點的敵人經常出動騷擾村民,抓捕新四軍,傷病員們只得乘坐著農民用來捕魚的小船,整天游弋于陽澄湖和河灣港汊里。一旦有敵情,小船就穿梭到茂密的蘆葦叢中隱蔽。傷病員們雖然整天在水上漂泊,過著單調和艱苦的生活,可是他們很樂觀!正如經典滬劇《蘆蕩火種》中衛生員小凌所唱的:“蘆葦療養院,一片好風光。天是屋頂地是床,青枝綠葉作圍墻,又高又大又寬敞,世界第一,哪個比得上……”劉飛在其《陽澄湖畔》的文章中則是這樣寫道:“我們都在船艙里坐著、躺著,看到蔚藍天空中的雁群,耳邊是悠閑搖櫓的‘吱呀聲和偶爾魚兒跳出水面的水聲,船經過處受驚的水鳥飛起的撲撲聲;湖面微波蕩漾,金星閃爍。這種充滿詩情畫意的境界,恬靜的自然景色,可我們此刻誰都沒有閑情逸致欣賞它。”
天涼了,村民們悄然接回傷病員
進入深秋了,原野上呈現一片空曠蕭條的景象。到了晚上,氣溫驟降。湖畔淺灘上茂密的蘆葦不再是郁郁蔥蔥,而是枯萎稀疏,不宜隱蔽傷病員了。時刻在牽掛傷病員的湘城張家浜村民,都在擔心傷病員受不住這早晚的秋冷。在秋風颯颯的深夜,村民們幾乎在同一時間里,把全村的狗都關了起來,不讓它們見了生人就吠叫。原來村民們悄悄地接回了傷病員,把傷病員安排住進各家各戶精心準備的“稻草垛”里。這“稻草垛”是村民們用稻草疊成蒙古包形狀,里面是空心的,外面再用稻草遮蓋住,人住在里面,既松軟又暖和。“稻草垛”原本是村民們為防備鬼子的偷襲而準備的,現在他們為確保傷病員們的安全,就把傷病員安排住進“稻草垛”里。村民們已向中共常熟縣委的領導表過態:“天大的風險,由我們來擔當!我們一定要保護好傷病員安全!”
劉飛還清晰地記得,張家浜村西頭有位凌大嫂,為了安排傷病員謝錫生住宿,專門把自己的獨養女兒小凌子抱到屋里去睡。可小凌子怎么也不肯回到自己屋里睡,說睡在屋里,東洋鬼子來了就逃不脫了。凌大嫂焦急得沒有辦法,只得說了個謊:“媽媽做了個夢,好像夜里有只水獺子從湖里爬進了‘稻草垛……”小凌子一聽,就嚇得不再堅持要睡到“稻草垛”里了。可是有一天,小凌子在后門口玩石子時,突然看到“稻草垛”里伸出一只爛腳,一時嚇得驚叫了起來:“媽媽,媽媽,我看到水獺子啦!”凌大嫂一聽就明白了,她急忙跑到小凌子跟前,拉著她說:“囡囡,不要嚇,有媽媽在。”看到女兒消除了害怕的心理后,她就如實說:“阿囡,媽媽告訴你吧,那只爛腳不是水獺子,他是新四軍叔叔謝錫生,是在打東洋鬼子時負了傷。”小凌子聽后,當即就要媽媽領她去看謝叔叔。謝錫生見到活潑可愛又懂事的小凌子,高興地將她拉在身旁,連連叫著:“小凌子、小凌子!”小凌子也感到不陌生了,偎依在謝叔叔的懷里。就從這天起,只要情勢平靜,小凌子就會到稻草垛里,不僅做起了小護士,還常常替媽媽送飯給謝叔叔。有時謝錫生要曬曬太陽,小凌子就以玩耍為名,為謝叔叔望風放哨。從此,小凌子在媽媽面前,口不離謝叔叔,非常親熱。
謝錫生是閩東紅軍游擊隊的老紅軍,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三支隊6團后,他隨葉飛到達安徽,6團開赴茅山,就成為陳毅為司令的新四軍一支隊6團。1939年11月6日,新“江抗”成立時,他是特務連的戰士。1940年春節前夕,新“江抗”轉移到湘城洋溝溇村休息并準備過春節。誰知,2月8日(年初一)一清早,日軍偷襲了洋溝溇村。人稱猛將的謝錫生,就在這次反偷襲戰斗中不幸犧牲,血灑陽澄湖畔,年僅27歲。
傳頌陽澄湖畔的軍民魚水情
劉飛等新四軍傷病員在陽澄湖養傷不過兩個多月,張家浜村民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無微不至地精心照料他們,給傷病員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新四軍傷病員與張家浜村民結下了魚水深情。
40多年后,1987年6月27日,中共吳縣縣委、吳縣人民政府建立了激戰張家浜的紀念碑。就在立碑前的6月3日,參加張家浜戰斗的陳挺、戴克林兩位將軍和劉飛夫人朱一,應邀來到張家浜踏勘。吳縣黨史辦華永義撰寫的《將軍重返張家浜》一文中寫道:“同行的劉飛將軍夫人朱一,顯得特別精神,心情格外激動,她說:‘作為36位傷病員之一的劉飛,是張家浜群眾不顧生命危險掩護后活下來的……那天,朱一要我為她單獨拍一張以張家浜村為背景的照片,作為對張家浜人民在斗爭年代支持革命斗爭的紀念。”
據2009年11月6日《蘇州日報》第4版所刊登的由記者周倜采寫的通訊《聽將軍女兒說沙家浜往事》中寫道:“劉飛的三女兒劉凱軍動情地說:‘父親與其他三十多名傷病員,一起被留在陽澄湖畔養傷,雖只待了兩個多月,但受到了陽澄湖畔人民的照顧和保護,跟當地群眾結下了深厚情誼。”
劉凱軍還清晰地回憶說:“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凌大嫂家發生了困難,她帶了女兒小凌子來到上海,來到我們家里。我們將凌大嫂來家的事告訴了出差在外的爸爸。爸爸一聽是凌大嫂來上海,特意關照警衛員趕到家里,代向凌大嫂母女問好,并特地準備了糧票、副食品和錢,贈給了凌大嫂,幫助她解決了暫時的困難。”這是后話。
(編輯 易 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