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舞獅鬧新年

蔣延珍

回老家的人多了，表哥看著眼前的情景：禹王宮南華宮頓時熱鬧不少，鄉村又活過來了。

高臺獅子是家鄉土橋溝周家世代相傳的雜技，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這項驚險刺激的古老藝術，為村民帶來無盡歡樂與喜氣。

土橋溝民俗豐富，看得過癮、令人揪心的節目非高臺獅子莫屬。鑼鼓一響，獅頭一凜，由五張或七張八仙桌壘疊，加上戴猴子面具的民間藝人，在高空中表演各種挑逗、嬉戲和高難度的動作，閃展騰挪，攀高走低，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臺下觀眾凝神屏氣，看得目瞪口呆。鄉親們為看表演，顧不上吃飯，趕幾里路也要去看熱鬧。

大舅打電話給表哥：“勇娃子，今年老家過年又要整豐富的節目啦，你帶著孩子回來吧，讓他們見識見識老周家的高臺獅子有多精彩。”“精彩啥？危險著呢！”表哥略表不屑。大舅喋喋不休，為了不讓大舅掃興，表哥答應回家。要知道表哥曾是翩翩舞獅郎。

相傳高臺獅子來源于南宋宮廷，當時皇子們為了爭奪帝位發生內訌，一名皇子為了躲避劫難假裝精神錯亂，披頭散發逃出宮廷，躲進深山的寺廟做了和尚。高臺獅子表現的就是這名皇子剃度以后，在山頂與猴子相互嬉戲的場面，展現了他艱辛下對生活的熱愛。

高臺獅子與單純的舞獅不同，舞獅一般在地面進行，只強調動作，展示力量與美。但土橋溝高臺獅子，卻是一種在高臺上表演的獨一無二的民間舞獅藝術。整個表演既詼諧又充滿高難度，其背后需要有高超的雜技技藝。

表哥年少時通過層層篩選才有機會登臺，他喜歡跟著大舅到處去演出。那時很多地方缺糧，可大舅逼他抓緊練功，年末好登高臺表演。有次表哥早上吃了點湯紅苕，中午餓得眼冒金星，看見幾張高桌，想到要在上面攀爬表演高難度動作心里就發怵。輪到他登臺時，表哥說：“爸，我胃痛，暫時不表演了吧？”大舅瞪著眼睛：“那怎么行？那么多觀眾等著呢。臨時讓我去找誰頂替？堅持一下，你已表演過幾回都沒問題，快換表演服。”

那次表哥舞獅頭，舉著那行頭，只感覺越來越重，渾身冒虛汗，氣喘吁吁。舞到邊上時，腳下一滑迅速下墜，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來，已經躺在醫院里。小腿骨折，連帶獅尾表演者也受了傷。大舅過來了，給他煮了一碗荷包蛋，叮囑他好好養傷。傷好后表哥發奮讀書，也不想再去表演高臺舞獅。每到陰雨天舊傷隱痛時，表哥對大舅的記恨就加一分。

大舅得知表哥的心結后，說：“你可知道高臺舞獅是我們家族的榮耀？

“當年我們家老輩子被邀請到一個小鎮上的廟會演出。那天舞獅隊獲得一份重要的情報，需要想辦法傳遞給地下黨人。當獅子躍上高臺，揮舞著騰躍著，展現出威武雄壯的姿態時，觀眾都被表演所吸引，誰也不會注意到各種動作與平常相比有了細微的變化。

“當時漢奸領著日本特務進場，他們一起看了這場演出。他們知道有地下活動，揚言一個都不漏掉。他們把所有人集合起來進行搜查，連道具也一一檢查，結果沒查到一點證據，把那些桌子縫隙都看了，仍然一無所獲。

“原來老輩子將高臺舞獅的各種動作，編成一種約定的信息傳遞了情報。后來根據地下黨送出的情報，我方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

表哥聽了這些，也明白了大舅的用心良苦。

表哥對大舅說：“要發揚高臺舞獅不是簡單一句話。”

“我知道，可你受了傷，表演得培養更多新人，要壯大還需要資金。你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

“爸，這怕很難辦喲。”

大舅重重嘆口氣：“要不你畢業后，莫回鄉下教書，就留在城里做生意？”表哥吼道：“爸，這可是你說的，生意那么好做，還不人人發大財？我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上師范，你還說祖墳上冒青煙，請了客表演了高臺舞獅慶賀呢！現在你為了發展高臺獅子，喊我去干沒有保障的生意。我對生意一竅不通，本錢從何來？搞砸了怎么辦？”

大舅嘿嘿苦笑，搖搖頭走了。表哥回鄉任教兩年，開始教學經驗少沒教好，挨了批評。改革開放如火如荼，不斷有人涌入城市發展，表哥也悄悄辭職進城，摸爬滾打三十多年，總算站穩了腳跟。

大舅打電話說：“勇娃子，現在農村比以前條件好，你把錢存起來用在刀刃上吧。我想把放了十幾年的舞獅行當又弄起來，需要一個練功的活動室與相關設備呢。”表哥沒好氣地說：“爸，你七十多了，一把老骨頭，還折騰啥，就安心享受晚年吧！這些年，我在城里容易嗎？娶妻生女買車買房哪樣不花錢，我沒伸手找你要就不錯了，你還指望我拿錢去貼補高臺舞獅？”

大舅氣得瞪眼：“不孝子，怎么這樣說？現在鄉村要振興，文化搭臺企業唱戲，政府派人已經給我打氣了，一定要把高臺獅子重興起來，要不然我就成了家族的罪人。哼，你不幫，我另想辦法。”

轉眼就到了年末，表哥回老家過年，大舅表面開心，實際上有點不想搭理他。

鑼鼓一響，高臺獅子舞表演總是讓人把心懸在嗓子眼。一層層艱難攀登，幾人在最高那張八仙桌上表演。觀眾總在擔心表演者的安危，忍不住為那小小方寸間的騰挪跳躍舞動而喝彩，節日的氣氛一下就達到燃點。

表哥腦海里浮現出關于高臺獅子的種種，青春年少的熱血沸騰不已。回老家的人多了，表哥看著眼前的情景：禹王宮南華宮頓時熱鬧不少，鄉村又活過來了。

大舅上臺，熱淚盈眶，激動地說：“華仔，你上來，這次舞獅雄風再起，我要好好感謝你的捐助。”

華仔就是上次舞獅尾的堂弟，后來去沿海發展。他拽著表哥上臺：“大伯，你好好感謝勇哥吧，雖然他愛跟你頂嘴，實際是擔心你太勞累，讓你別太操心，他暗地里聯系我們，這次捐助是他出的大頭，圓了我們舞獅人魂牽夢縈堅守的夢啊。”

大舅抓住表哥的手：“好孩子，你們都是舞獅人的后代，為了舞獅的發展吃盡酸甜苦辣，我可以面對老周家列祖列宗和這一方鄉親了，開了年，我們的節目要上央視呢！”

臺下掌聲雷動，高蹺、抬城隍、舞獅舞龍、扭腰歌、耍空竹等節目，伴隨鑼鼓聲，在煙花里讓鄉村的年味重新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