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

《論語·子罕》有“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之說，這句話字面是講松柏耐寒，面對寒冷時節依舊蒼勁不凋零，背后的意思是指人要像松柏一樣，在寒冷的困境中堅守長青——這也是松樹被列為“歲寒三友”之一的原因吧。至宋代，文人雅士將松與竹、梅并稱為“歲寒三友”。在“歲寒三友”中，松柏沒有梅的暗香，沒有竹的挺直，倒是遒勁蒼翠，有股子韌勁。從形態來看，松樹是少有的剛中帶柔的款型，它的枝干可直插云霄，也可以根據地形需要，從崖壁延展出曲線后向上。當你看到在絕壁中那丁點土縫，幾株松樹就能“迎難而上”，生長成樹，不難感慨生命強大的求生意志，給點陽光就能燦爛如許，也能很好理解從古至今那些文人墨客對松樹的欣賞與贊許了。

唐代詩人陸龜蒙在《煮茶》詩中吟道：“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這個陸龜蒙冬日煮茶，要坐在松間，還要討松針上的積雪來烹茶，對松也是真愛了。古人烹茶，講究水質，冬日用雪化水有意境有情調，但雪不能是落地之雪，需是花瓣上的、松針上的。《紅樓夢》里的妙玉請寶黛二人喝茶，用的便是梅花上的雪，只得了“一花甕”，還在地底下埋了五年，簡直成了“女兒紅”了。陸龜蒙“就地取材”，用“松上雪”，松樹的針葉很細，單葉撐不了雪，但一簇一簇聚在一起可托起雪，密密茸茸的松葉搭上白雪，也別有情趣。

同樣的趣味，外國人用松樹來做圣誕樹，也有成簇的松針能夠積雪的緣故吧。相比那些冬日里就葉落盡、徒剩枝條的樹種，松樹有著自己天然的優勢。這個跨越億年的樹種，是裸子植物的一種，相比地球上更多的被子植物，裸子植物來自久遠的古生代，現存品類為數不多，常見的有蘇鐵、銀杏和松柏。與松樹同類的還有柏樹和杉樹，我們說“蒼者為松，翠者為柏，喬者為杉”，其實講的是它們三者的共同之處，它們都是蒼翠的喬木，其實際不同的地方主要在葉形，松為針狀，柏為鱗狀，杉為魚骨狀。

作為裸子植物的松柏，從字面可知它們的種子是裸露的，相應地，它們也都不會開我們常見的被子植物的花，松柏的“花”實際是它的“孢子葉球”，“開花”時拽著樹枝輕輕搖晃，便彌漫開一片黃色的煙霧，這彌漫開來的就是松花粉（松樹雄花的花粉）。馬尾松、華山松、油松等多種品種都能產出黃黃的花粉。從漢朝開始，松花粉就被用于糕餅、釀酒、菜肴和主食之中。成熟的大孢子葉球（松樹的雌花）稱球果，當球果成熟時，就是我們平時見到的松果或松塔，松果上鱗片內包含著松子，即松樹的種子。

說到松花粉和松子，都是松樹身上可食用的部分。松子是堅果佳品，就是剝起來頗為麻煩，即使現代工藝讓其開口，也未免因其顆粒小而耗時耗力，這種時候人們會特別羨慕那些能靈巧剝開松子的松鼠吧。松花粉在上文提到，它們來自松樹的“雄花”，具有獨特的香味和營養價值。蘇州有一道有名的時令小吃叫松花團子，它便是以松花粉和糯米團子為主要原料。糯米團子口感Q彈，但是往往比較黏牙，松花粉起到的便是隔離開糯米團的作用，同時增香提味。考一考大家：松樹“撒粉”是在什么時候？松樹“開花”一般在每年的四五月，這個時間段跟“清明團子”上市的日子重合，黃黃的松花團子也可算是“青團”的一個品類。

松子、松花都可食用，松樹的葉子也可做飲食。我第一次吃松針做的菜肴是在云南，這個菜蔬極度發達的省份，“萬葉皆可吃”。云南的餐館有一道叫“涼拌松針”的菜，好奇嘗了個鮮，事實證明有點失敗，有些松針硬到難以下咽。不過通常松針不會這么直接食用，而是泡酒飲，或煎水當茶飲，也可烘干做食用松針粉。在我國古代就有吃松針、飲松針茶的習慣，古人憑借想象力和推斷，認為想要長生不老，就必須從長壽的物體中攝取精華。他們發現松樹柏樹的生命力旺盛，是長壽常青的樹種，便相信食用它們也能長壽。

松樹渾身上下都是寶，樹干不用說，松木是常用木材，松脂可作藥可作黏合劑，就連松樹皮，都是常用的園藝培土。還有些依存松樹的可食用菌類，比如在我國高原產的松茸，以及被奉為世界三大珍饈之一的松露，都是美食界天花板級別的食材。真正的松茸和松露，目前都不能人工種植，全是時令野生采摘。烹飪的方式也往往印證著那句話，“頂級的食材往往用最樸素的方法”——比如松茸一般有三種食用方式，一是刺身鮮吃，一是石鍋煲湯，一是黃油簡單煎制。尤其注意，其貌不揚的它周身那一層泥色的紋路，叫松茸醇，不要想當然地去掉，只留下白白的菌體，那可真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而松露在云南被叫作“豬拱菌”，因為它的搜尋工作通常由豬或者狗來完成。這種丑丑的塊菌，卻散發著微妙的、讓人無法抗拒的香氣，這些香氣更容易被豬狗捕捉，更是讓人類著迷了上千年。

寶藏如松，無論在松間、松上，還是在松下，都有著讓人眷顧的寶藏。松還是中國古畫的常客，山水契闊，松柏常青，松樹樹形完全符合古人的審美氣質。《荀子·大略》有“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將松柏與君子并列。但在中國傳統居家掛畫中，人們更傾向“四君子”梅蘭竹菊，當中并沒有松樹。這可能與松樹也作為墓前常用樹種有關，相比更“甜寵”的四君子，松樹這位君子多少有些讓人忌諱。看來凡物總總，光好看、好吃還不夠，還要有好的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