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與麥子

禾頁

祖父與麥子

我從手機的嘈雜背景音里

聽到父親與祖父正在爭執

村北頭的二畝地還要不要再種麥子

你要買種子，施肥，除草，打藥

然后在一整個春天擔心雨水

在夏季將它們鋪展在太陽底下

晾曬，風干，搬運，儲藏

祖父說今年的糧食顆粒飽滿，舍不得放棄

父親說存糧夠吃很多年，用不著勞累

我想起，在去往北方的火車上

祖父看著窗外一片一片的荒地

發出嘆息，我突然明白

我們種的不是麥子

是祖父過往那些饑餓的記憶

建國一巷

建國門向北延伸，是建國路

長滿法國梧桐的擁擠事實

一巷，二巷，三巷，爬滿建國路的脊背

開裂的房子，掛上墻的擁簇的花朵

菜葉腐爛，中部民政局婚姻登記所門口

站滿了年輕人，像買菜一樣排隊

對面的小門店是衍生的產業

照相，離婚協議，白紙黑字

有對情侶在樹蔭下奔跑，背后是危房

彌漫著臭氣的菜市場

一巷西側，有人打磨鑰匙

那是下午兩點五十分，紅色板凳，麻辣燙

躺椅與米黃色簾子

那么天空飛過的瘦弱飛機，你告訴我

簾子后面是什么？

暴雨的巷口

一棵樹上有巨大的蟬鳴

一條路背后有巨大的陰影

我們彼此訴說著什么

零八年的舊日歷，還是在雨水里

浸泡過的廚具？

你的胡子割掉自己的肋骨

你的項鏈，在風中瘦弱不堪

我手里緊握，水和水的泡沫

我們的言語，被長樂門的車流沖淡

被地磚擠壓，被青苔吞掉，消匿于護城河

的腸道

我們在夢中交談數次

你裸露的脊背，有十三道鞭痕

你雄辯的心臟對樹蔭停止跳動

你的指尖，你的腳踝，你的無數個屬于

臺階深處的灰色車轍

都在暴雨中被洪水洗刷，沖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