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是穿上斑斕蝶衣的蛻變

從小到大，我的穿著打扮都由媽媽一手包辦。媽媽熱愛時尚，還經營著一家服裝店，我自然“近水樓臺先得月”，樂得做媽媽的小模特。可是，青春期的到來，打破了我們母女間長期的默契。

我上小學五年級時，媽媽給我買過一條灰黑相間的豎條紋的微喇褲。褲子小腿部分靠外側自上而下依次縫著三只立體的黑底白邊蝴蝶，走起路來，蝴蝶的羽翅微微顫動，似翩翩欲飛。上衣搭配的是一件白色的娃娃領襯衫，外罩橙色對襟搭扣毛衣。一次，我正在操場上跳皮筋，路過的女校長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問我的衣服是哪里買的，她也想給她的女兒買一件。那一刻，我既驚訝又開心，為媽媽的好眼光感到驕傲。

可是，媽媽的審美眼光到了我上初中二年級時忽然急轉直下。那時，班上的女同學普遍有了“審美覺醒”，在不需要穿校服的日子里，講臺前那條狹窄的通道簡直成了女生們展現“時裝”的T臺。課間時，男生們喜歡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偷瞄女生們從講臺前款款走回座位，嬉笑著低聲評論幾句。女班長個子高挑，冬天常穿一件玫紅色收腰羽絨服，戴著淡粉色的套袖，是全班同學心中的“女神”。徐嬌嬌個頭不高，總是一襲馬卡龍色系的穿搭，看上去嬌小可人，令男生們充滿保護欲；放學路上總不乏“護花使者”陪伴其左右。

彼時的我臉上開始長青春痘，迫切希望能從衣品上找回自信，可媽媽買來的衣服無外乎深棕、軍綠、純黑、墨藍的夾克、短襖、襯衫這類“中性”款式。每次我皺著眉頭從媽媽手中接過新衣服，都忍不住問一句：“你真的覺得這件衣服好看嗎？”媽媽總是滿臉篤定地說：“好看，你要相信媽媽的眼光。”媽媽的服裝店依舊生意紅火，我卻在花季雨季里扮演著一只落寞的“枯葉蝶”。為了不讓我在打理長頭發上浪費時間，媽媽堅持讓我留一頭短發。我的衣服上也沒有任何蕾絲邊、泡泡袖、蝴蝶結等女孩子常用的裝飾。僅在學校文藝會演或者演講比賽中，作為主持人或參賽選手時，我才能穿上淺色系的衣服，美麗的時刻如曇花一現。

中考時我沒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感到自己從內到外都灰頭土臉的。我想，與其成績不夠好，還不如好好打扮，起碼有個好心情。于是高一時，我不顧媽媽的反對留起長發，偷偷拉著表姐陪我去逛街買衣服。當我梳著長長的馬尾辮，穿著淡藍色連帽衫走過講臺時，我感到了一道道追隨的目光，偶爾也有男生在與我擦肩而過時，故意唱起周杰倫的情歌。但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變美，是自信陽光的青春狀態，如一朵花自在綻放，無須掩飾，也無須炫耀。我穿著自己買的衣服去問媽媽：“你不覺得我穿淺色衣服更好看嗎？”不料，媽媽狡黠地一笑：“我當然知道啦！”我大惑不解：“那你為什么凈買些暮氣沉沉的衣服給我？”“怕你早戀呀。”媽媽大大方方地表示。“現在不怕我早戀了？”媽媽莞爾一笑：“你不會，你只是需要找回一點兒自信。”我暗自驚嘆，真是“知女莫如母”啊！奇妙的是，打扮好看以后，我的成績也在回升。我仿佛卸下重負的木板，漸漸從幽暗的水底浮出水面。

本以為從此打消了媽媽的顧慮，就能實現“穿衣自由”了，可是直至上了大學，媽媽還是會對我的衣服一一審查，之后少不了一番評價：“你凈愛買些帶卡通圖案的衣服，穿起來還像個小孩兒”“衣服上不要有太多裝飾，顯得整個人不利落”……每個寒暑假，她都會拉我去逛商場，置辦她心目中“好看”的衣服。我穿著媽媽買的衣服，總覺得鏡子里的人不是自己。有一回，媽媽給我打電話，碰巧我和室友在外面逛街買衣服，她立即切換成視頻通話，非要幫我“把把關”。我又羞又惱地關掉了視頻，覺得尷尬不已。室友卻溫言勸解道：“其實，審美這件事本來就是隨著心情、年齡、環境等因素的變化而波動的，而且因人而異。為什么阿姨和你一定要說服彼此呢？”室友的一番話，如一顆投進我心湖的石子，泛起陣陣漣漪。

回想自己從小到大的著裝變化，媽媽是我的審美啟蒙者。她在我年幼時，讓我感受色彩和線條的搭配變化，這份美好潛移默化地在我心里生根發芽；在我情竇初開的年紀，她教我保持樸素整潔，讓我有更多時間安心學習、沉淀更好的自己；十八歲以后，她開始引導我融入成人社會，并身體力行地告訴我，穿著得體是一種教養，會令人感到舒服。

由于我堅持自己的想法，媽媽早已不過問我穿衣的事了，偶爾穿著日常衣服，竟還得到她的夸贊。回想之前那段因為穿衣而苦惱掙扎的日子，不過是我在努力尋找一件叫“自我”的衣服。蝴蝶破繭時的蛻變也是如此，都是由內在的努力和生長引起的。我有幸從媽媽那里體驗過美的啟蒙，更慶幸自己反思過、倔強過，方知媽媽的愛雖然一直如影隨形，但人生中總會有某個時刻，需要堅守自己的決定——一個說“這就是我，這就是我的選擇”的時刻。

（本刊原創稿件，橙子醬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