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冬已遠去

孫曉松

一場雪，落在冬的盡頭，落在春的枝頭，落進了文人墨客的字里行間。林清玄先生在《溫一壺月光下酒》一文中提到“煮雪”，“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別的東西也可以留下，我們可以用一個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裝起來，等桂花謝了，秋天過去了，再打開看看，細細品嘗。”與其說林先生欲留桂花香，不如說他想留住的只是時間。

掬一捧雪，裝進茶壺，和著最后一抹冬色同煮，約上三五好友，在冬的辭別盛宴上，偷得半日閑暇，吟幾句“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云揉碎。”“不知天上誰橫笛，吹落瓊花滿世間”的千古絕句，唱一曲高山流水、陽春白雪，余音繞梁聞者止步。跳一回翩若驚鴻、矯若游龍，舞姿映月，惹得嫦娥水袖撥琴弦的舞，勿枉這場盛景，勿枉初時的相遇。再尋得一套唐宋的服裝，穿越時光隧道，去上官婉兒府上做客，陪李清照獨上蘭舟，和李白同飲，與蘇軾共醉。踏著徐霞客的足跡，去天山賞雪蓮，坐在畫舫上聽江南的細雨綿綿，站在北國的山頭看銀裝素裹，攜手做一回人間逍遙客，豈管它前路風高浪急。

無奈友人還未從忙碌中走出，驀然回首，滿城的潔白已成為冬離別時的一滴淚。

難得寒假，要為父母做年食，要陪孫子做作業，要陪親人置年貨。雖然我們早已擺脫了父親打打碾碾、母親縫縫補補繁重的勞動，但時間軸上又有了新的繁重。手機上有了很多的捆綁，不僅有車貸、房貸，還有孩子的作業，因為每個人都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生重要驛站。或許卸下繁重的那一天，我們就走到了人生最后一個驛站，“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或許，我們都是為了塵世的煙火而來，注定無法“六根清凈、四大皆空”，忙碌，是尋常人家的常態。我們擺脫不了俗世煩擾，“詩酒趁年華，聽雪落下”只是筆墨下寫了一遍又一遍的“過客”而已。

獨自走在街頭，抬眼望去，目光的盡頭皆是冬的長情告白。它將要離去，告別歲月的舞臺，歸隱塵煙。人人都說漫漫長冬，曾幾何時，迎春，探春，惜春做了名府之千金，何曾有迎冬、惜冬之說？

獨自走在街頭，腳下全是冬沉默的眼淚，任憑一輛接著一輛車從淚水中淌過，沉默是上天賦予它的使命，它從不抱怨命運的不公，從不羨慕春的嬌艷，秋的豐碩。命中注定要在沉默中度過，何必肆意喧嘩，擠進舞臺的中央，在鎂光燈下矯揉造作。

人生啊，注定只能活在回憶里，對冬的回憶，對落雪的回憶，對往事的回憶。忘不了昨夜那一場白，還有去年的去年，古城雪影。從前的從前，童話世界里的一堆堆雪人。還有細細的長繩，一頭牽在手里，一頭拴在支撐著篩子的小木棍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麻雀走進陷阱。

獨自走在街頭，任憑春天里的第一縷風吹過，人生有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不想長大，青春卻在身體內萌芽。不想老去，白發卻染了鬢角，如同四季輪回，想與不想，肯與不肯，皆是枉然。再回首，冬已遠去，空留一地傷心淚。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