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外三首）

嘭

關上了門

我站在暗紅色的鐵門面前，目送你

漸漸遠去的腳步

門沿上爬滿蛛網

被門縫里擠出來的冷風推搡

被爐灶里逃出來的炭灰侵占

前后搖擺，像你的手，催促我離開

我伸手握住門把，體會鐵的溫度

鉆入關節的冰冷

聚成少年驚人的氣力

合攏，不留一絲縫隙

攥緊，發力，縱然沒有捏碎鋼鐵的奇跡

我也聽見了鐵門

膽寒心驚的喘息

嘭

一拳錘響鐵門，落下的鐵銹

哭成我離去的號角

每一步的邁出，都在等待你追上前來的腳步

可如今，我已走出億萬步，距你千里

回頭才發現

這不過是一場貌似成功的逃離

一對父子失敗的

游戲

兒子

關燈

銀白色的書桌浸成墨水，鋪成汪洋

留下一塊關于語文數學的寫字板在激流中，飄蕩

匍匐成正楷“八”的形狀

撇捺來不及相逢

撞倒奔跑而來的冷風

結成水珠滾落，在溫度上升之前

一起策劃出逃

朝東，落入拼音的牢籠

寫法同宗，發音霸權無人撼動

往西，闖進筆畫的迷宮

彎腰敬禮，撅屁股挺胸

向南，攀爬加減乘除的金字塔

被拋棄的終點，9之后的無窮大

闖北，跌落符號的懸崖

句號省略號，問號驚嘆號

山南海北，筑起壁壘，重重包圍

東奔西跑，朝夕起落，困局孤島

誰強給小“八”上了枷鎖

長方形的寫字板和銀白色的書桌

誰能逃出方圓和模板，像水珠約會星火

奶奶

我一屁股坐在花崗巖上

歡迎你弓腰送來的醬油飯

軍綠色的鐵腕

洗去銹跡，剩下的斑駁閃著鐵白色的光

大腦殼锃亮

彈起，落下

像你手里逗樂我的皮球

跳動，在無數個曲線中碰撞

慢點，慢點

每個字都掛著笑意

紅棕色的眼睛里折射著皮球的光影

抬頭，舉筷

把剩下的飯粒往你嘴里送去

洋洋灑灑，播了一地

你把我瘦小的身軀擁起

放在雙膝，親吻我

笑我，把吃飯當成了游戲

竹鞭

淚點斑斑的拼音抽查卷上

橫著一根瘦長的竹竿

光滑，锃亮，映著白色臺燈的涼

我瞪圓了眼睛盯著這家伙

堅硬挺拔，不如小拇指粗壯

竟掀起了萬丈怒火，淹沒了宇宙洪荒

就在剛剛，這被榨干了水分的身體里

竟然藏著野性的召喚

我一把抓起，極力縮短瞳孔與它的距離

細查，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

不放過毫厘

除了一片死氣沉沉的土黃

就是殘存的綠意，在四個漆黑結節之間逃竄

顯然，它掀不起這滔天巨浪

我眉頭鎖閉，瞥見卷子里

褶皺的墨團和彎曲勾折豎的堆砌雜亂

還有耳畔，兒子嘴巴里的

停停頓頓、左右為難

呵——

原來是“失望”這個狗東西

讓它成了輸送憤恨的導管

作者簡介>>>>

徐春明，男，1988年出生于云南臨滄，漢族。現就讀于湖南師范大學研究生院創意寫作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