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概況
公元前6世紀至前5世紀,釋迦牟尼在經歷了對人生苦難的深刻思考后,創立了以“四圣諦”和“八正道”為核心的宗教體系——佛教。它與基督教、伊斯蘭教并稱為世界三大宗教,廣泛傳播于亞洲及世界各地,對東亞、東南亞一些國家的社會政治和文化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
佛教于東漢時期傳入中國,佛教傳入對中國社會、哲學、藝術以及日常生活產生重大影響,并通過語言接觸給中國語言學以重大啟發,使中國語言學從處于經典注釋的從屬地位開始走向獨立自覺的發展道路。
2 佛教經典語言梵語與中華文化載體漢語
漢字是世界上唯一延續至今且仍在使用的自源性文字,是中華文明的源頭所在、根脈所系。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指出漢字對于文明探源、文化傳承和民族維系的重要作用。他強調:“中國的漢文字非常了不起,中華民族的形成和發展離不開漢文字的維系。”梵文是古印度最重要的語言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語言之一。在印度古老的文學、習俗和藝術傳統的文化遺產中,梵文占有重要地位。從梵文語法和詞匯中,能夠看出古印度文化的印記與其對古老宗教觀念及生命世界的探究思考。
漢語和梵語在各自文化圈內具有深遠影響。漢語屬漢藏語系,而梵語屬印歐語系,兩種語言在結構和表達方式上存在顯著差異。第一,語音差異。漢語語音系統以聲母、韻母和聲調為特點,而梵語的語音系統則以復雜音位和音節結構為特征。漢語多單音,四聲調是其獨特之處;梵語多復音,通過音位變化表達不同意義。第二,語法差異。漢語用詞序表達語法關系,而梵語使用變格系統。漢語動詞不變形,不標示時態、語氣、人稱和數的變化,梵語通過動詞和名詞變形來表達語法功能。第三,詞匯差異。漢語詞匯多由單音節詞構成,而梵語詞匯常為多音節詞,具有豐富的派生和復合形式。
3 佛教傳播對漢語詞匯發展的影響
3.1 擴充了漢語詞匯的寶庫
兩漢之際,隨著佛教傳入中國,佛經翻譯開始興起,大量佛教經典的翻譯為漢語吸收外來詞創造了契機,為表達佛教理念許多佛緣詞應運而生,為大規模吸收外來詞提供了經驗。漢語吸收外來語不是直接借用原詞的語音及形態,而是將漢語的構詞規律和習慣應用于外來語,使融合后的語言成為漢語的一部分,這種漢化過程常通過漢字音譯、合璧詞、音義兼顧來實現。
漢字音譯過程中伴隨著音節簡化、詞性規范化。首先是音節簡化。梵語為屈折語,詞的音節多于漢語,漢語多單音。在佛經翻譯過程中經常省掉原詞音節遷就漢語語音習慣,如“禪那”簡稱為“禪”,“阿羅漢”簡稱為“羅漢”,“菩提薩埵”簡稱為“菩薩”,這種翻譯方法被借鑒到漢語吸收其他外來詞的進程中。明末清初中國與西方文化有較多接觸,從鴉片戰爭到五四前夕,翻譯西方著作、學習西方文化蔚然成風,許多西方詞匯進入漢語,如“羅曼蒂克”簡譯為“浪漫”。“民主”“科學”均來自西方音譯,并且在翻譯時對其進行了簡化,以適應漢語音節需要。其次是詞性規范化。音譯詞有不同的書寫方式,出現混亂的現象難以避免。隨著佛經翻譯,規范化工作在自覺與不自覺之間已悄然開始,如阿遮利耶定為“阿阇梨”,“三摩提”“三摩底”后統一為“三昧”,基本在后世通行,并對后世翻譯工作有所啟發。
任何一種宗教都有傳播教義、發展教徒的使命,佛教也不例外。因此,對于佛經翻譯過程中產生的新詞,只有服從并適應漢語的語音系統、語法結構,并根據漢語詞匯的規律進行排列組合,才會有生命力,于是便出現了一系列“梵漢合璧詞”。合璧詞指“由來自不同語言或方言的語素合成的同義并列復合詞”[1],其構成語素分別來自不同語言或方言,是語言或方言融合在詞匯上的反映。在梵漢合璧詞中,通常會將梵文詞語或短語一半音譯,一半意譯,這種做法不僅幫助保留了原文的特色,還有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或學習原文的語言和文化內涵。舉例來說,如佛像、涅槃山、僧經、僧人等詞就是常見的梵漢合璧詞。梵漢合璧詞在文化傳播和理解上起到了橋梁作用,既展示了不同文化間的聯系,也有助于深入理解原文的含義和背景。鴉片戰爭后,在引入西方元素時,合璧詞大量出現,如香檳酒、加農炮、雪茄煙等。
自佛教傳入中國后,佛教詞語大量出現于哲學、文學、民俗學及日常用語中,許多我們習以為常的詞匯并非來自本土而是來源于佛教。如真理、實際、此岸、彼岸、悲觀、自覺、因果、唯心、平等、世界等哲學詞匯,再如關于時間的表達,過去、現在、未來、彈指、一瞬間、須臾、剎那、三生,還有文學中常用的意境、取境、造境、妙悟,均受佛教啟發。值得注意的是,在佛教傳播與漢語詞匯發展史上,漢語原有的一些詞匯也吸收了佛教的內容而引發新意或佛教傳入之前非常用語,佛教傳入之后廣為使用,此類詞非佛教傳入帶來的新詞,依然是漢語原有詞匯。陸康勇考證了覺悟、放生、報應、普遍、莊嚴等詞的本土來源,認為這些詞非外來詞[2]。
3.2 豐富了漢語詞匯的構造方式
構詞法是豐富語言詞匯和以新的詞匯單位充實詞匯的基本方法。佛教詞語為漢語詞匯豐富和發展提供了重要來源,其構詞方式豐富了漢語詞匯的構造方式。“在漢語發展史上,其中中古時期來自梵語系統語源的詞是大量接受外語來源的詞的第二次,但其數量卻遠遠超過第一次來自匈奴和西域語源的詞,也超過第三次明末清初之際來自西洋語源的詞。這是鴉片戰爭以前,對漢語影響最大的一次。[3]”佛經的大量翻譯、變文的廣泛流行對漢語構詞法產生了一定影響。梵漢合璧詞、意義復合詞數量較多,且以偏正式為主。在佛教詞語中,偏正式詞語數量較多,其次為聯合式詞語。動賓式、補充式及主謂詞語在先秦少有,隨著佛教的傳入數量開始逐漸增多。
佛教詞語促進了比喻造詞的發展。當時的社會教育并不普及,下層民眾受教育水平低,佛教要在普通民眾中傳播并發展教徒,在語言方面,比喻是一種很好的方法,將深刻的哲理通過生動形象、深入淺出的方式講解出來,便于人們接受。為表達一個比喻義,佛家認為可以用類比關系創造新詞,如果本體是常見的名相、術語,喻體又是通俗明白的名詞,其所組成的新詞相對來說也就比較容易理解,這就是佛典中的比喻造詞,即通過“明喻法”構造新詞,如法鼓、心地、苦海等詞。此外,還可以通過借喻法成詞,“意在言外”地表示佛教概念,宛轉體現弦外之音,如“電光泡影”表示諸行無常,“身火”表示私欲。通過將不同領域或概念中的事物相比較,深奧的佛義通過形象的事物現象得以表達,容易被社會所接受。這種創造新詞匯的方法對漢語造詞也有啟發。在漢語中,比喻造詞常常使用動物、植物、自然現象等事物作為比喻的對象,通過其特征或象征意義來構建新的詞匯,從而豐富了漢語語言的表達方式。
3.3 加速了漢語詞匯雙音節化進程
漢語是孤立語,其特點是詞與詞之間的關系主要通過獨立的虛詞和固定的詞序表達,而不是通過詞的內部形態變化來呈現語法。在漢語中,語序和虛詞是表達語法意義的重要手段,缺乏形態變化是漢語作為孤立語的一個顯著特征。在古代漢語里,單音節詞占多數,而在現代漢語里,雙音節詞數量居多。
從以單音節為主過渡到以雙音節為主,是漢語詞匯發展的必然趨勢。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帶來大量新生事物,人們需要創造各種各樣的新詞語對這些新生事物進行描述,以便使漢語隨時代進步繼續發揮作為交際工具的職能。如果創造大量的新詞依舊是單音節的,那么同音詞的數量勢必大大增加,無可避免地會給語言帶來混亂現象。另外,詞義的發展變化主要是從詞的本義產生出引申義,而這些引申義一經固定,就形成了多義詞,過多的多義詞的產生并不能真正明確地表達意義,反而會引起混淆。隨著佛教的傳入,大批雙音節佛緣詞產生,為漢語雙音節詞的大規模發展打牢了基礎,加速了漢語雙音節化的進程。
佛教概念旨深義博,翻譯佛典需要創造大批新詞,使用大量多義單音節詞會產生歧義,因此,翻譯佛經需要把一些單音節詞改變成復音節詞或新創造多音節詞。當然,為了適應漢語特點,許多過于繁復的梵語也經簡化成為雙音節詞語。隨著佛教傳播,大量佛經術語被漢化成為雙音節詞,這些詞匯豐富了漢語的語義體系,同時也反映了佛教文化對漢語詞匯的貢獻和影響。“外來新詞成為了外國思想和語言反映在中國詞語上的典型標記,這些詞匯的含義雖隨著漢語詞匯的演化而改變,但通過考察其中的詞源,人們便能發現傳統佛教用語保留下來的痕跡。[4]”佛教傳播促進了漢語詞匯體系的擴展,尤其是宗教和哲學領域的詞匯豐富了漢語的專業術語,其中許多是雙音節詞。漢語雙音節詞的形成和使用,反映了社會變遷、文化交流和語言發展的需求,雙音節詞的使用增多也豐富了漢語的表達方式和語法結構。
3.4 促進了漢語口語化的發展
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在古印度屬剎帝利種姓,出自王族,身份高貴,但他說法并不用婆羅門的雅言,而用平民的俗語,因為口語化的語言更便于下層百姓接受。佛教傳播不僅帶來了新的宗教信仰,也促進了漢文化與印度文化、中亞文化的交流。這種文化交流促使漢語吸收外來語言特點和表達方式,影響了漢語的口語化發展。隨著佛教廣為流傳,無論本土還是印度的譯經大師,都精通梵、漢兩種語言。在佛教傳播過程中,傳教徒們常通過口頭講解來傳播教義,口頭傳統不僅擴展了漢語詞匯量,還推動了漢語口語表達的多樣性和活躍度。
“自漢代以來,書面語在當時使用范圍有限,只被讀書人和上層人士使用,而口語卻為廣大民眾日常交流交際廣泛使用,隨著時間的推移,口語發展較快,書面語發展較慢,口語和書面語的差距越來越遠。[5]”作為佛教文化傳播的載體,翻譯的佛經屬于包含有較多口語成分的古典文獻,在漢語發展史上是早期極重要的口語詞匯研究材料。隨著佛教文化與漢民族文化融合程度的加深,佛教詞語逐漸融入漢語,進入大眾生活,有一部分發展成普通民眾日常口語,一些佛教術語如隨緣、緣起、方便、習氣也逐漸成為漢語口語詞匯,促進了漢語口語化發展。
4 結語
佛教對漢語詞匯的影響對語言演變具有深遠意義。首先,佛教傳入帶來了大量梵文詞匯,這些詞匯通過漢譯佛經被引入漢語,豐富了漢語的詞匯寶庫。其次,佛教傳入促進了詞匯結構和漢語雙音節化演變,推動了漢語語言體系的發展和演變。最后,佛教傳播促進了漢語口語化進程,佛教教義和理念通過漢語詞匯的表達,深刻影響了中國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認同,豐富了中國文化的多樣性和深度。■
引用
[1] 游汝杰.合璧詞與漢語詞匯的雙音節化[J].語言研究集刊, 2012(00):183-195+357-358.
[2] 陸康勇.試論幾個佛教詞語的本土來源[J].泰山學院學報, 2023(2):89-94.
[3] 梁曉虹.佛教詞語的構造與漢語詞匯的發展[M].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4.
[4] 廖湘.佛經翻譯對漢語的影響研究[J].語言與文化研究, 2023(3):139-141.
[5] 丁石林.語言接觸下佛緣詞對漢語詞匯的影響[J].嘉應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18(1):72-74.
作者簡介:侯寶珍(1988—),女,山東濟南人,講師,就職于山東城市建設職業學院;于逸淼(1989—),女,山東濰坊人,碩士研究生,就職于山東城市建設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