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新類型公共藝術中藝術家與觀眾的關系

1 新類型公共藝術的發展歷程

從20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開始，藝術一直在試圖離開博物館大廳，以尋求更為重要的互動環境。“公共藝術”是由來已久的一個藝術創作概念。首先，它與環境協調，基于尺度上的合理、形式上的開放，能夠使觀眾走入、進入、融入環境。其次，它與公眾協調，改變了藝術家—作品—觀眾這種傳統的生產消費模式，目的不僅是美化環境，更多的是想喚起大眾的審美意識，強調公眾的參與性。隨著藝術發展的成熟，不同背景和觀點的視覺藝術家所探討的社會議題也漸趨深入和多元，并將公共策略視為美學語言的一部分，而出現了一種介入社群生活的“新形態公共藝術創作的模式”，不但使藝術家們走向戶外，參與社會，為不同觀眾設計互動式藝術；還突顯了大眾傳播媒體、教育，以及特殊族群的認同與發展。隨著中國對新類型公共藝術的參與實踐與譯介研究，新類型公共藝術（New Genre Public Art）逐漸在學界形成了這樣的認知——“不是傳統陳列在公共空間的雕塑，而是以公共議題為導向，讓民眾介入、參與、互動，并形塑公共論述”的藝術創作[1]。

在蘇珊·雷西（Suzanne Lacy）提出的“新類型公共藝術”定義中寫道：“新類型公共藝術使用傳統及非傳統媒介的視覺藝術，與廣大且多樣的公眾互動、討論直接與他們生命有關的議題。它是以‘入世’作為基礎想法的。[2]”在此基礎上，中國臺灣學者兼藝術家吳瑪悧進而定義這種藝術介入社會的藝術實踐“是以公共議題為導向，讓民眾加入、參與、互動，并形塑公共論述的藝術創作。它也許有形（如壁畫、裝置），也許無形（如行動、表演）”。

新類型公共藝術脫胎于傳統公共藝術，早期傳統公共藝術多以城市雕塑、壁畫等靜態形式存在，旨在裝點公共空間，傳遞相對單一的審美或紀念意義。隨著社會發展，公眾對藝術參與度需求提升，藝術思潮多元更迭，新類型公共藝術應運而生。它打破藝術創作場地局限，走出美術館、博物館，融入街頭巷尾、社區鄰里；突破媒介邊界，融合攝影、裝置、行為藝術乃至數字技術；更關鍵的是，強調公眾參與，將觀眾從旁觀者轉變為藝術創作、意義生成的關鍵一環，開啟藝術民主化進程，促使藝術成為社會變革、群體交流的有力工具。

2 讓-勒內的《女性是英雄》作品中藝術家與觀眾的關系

藝術家讓-勒內（Jean-René）是法國藝術家，他在世界各地的街頭自由展出，引起了非典型博物館觀眾的注意。讓-勒內在攝影、社會參與和當代藝術的交叉點工作，與社區合作，拍攝日常生活中的人的個人肖像，大規模打印，然后將它們粘貼在附近的公共場所，從巴西的貧民窟到紐約街頭。他的作品圍繞女權主義、氣候變化、多樣性、教育和兒童權利等一系列主題。

讓-勒內的早期作品其實和新類型公共藝術的概念還不完全一致，但后期的作品如《女性是英雄》（如圖1所示）、《瓦萊里婭》，都是以公共議題為導向，通過讓大眾參與到藝術創作中，以此為社會議題爭取到關注度。《女性是英雄》項目源于對全球女性境遇的深切關注，特別是發展中國家女性所面臨的貧困、性別歧視、勞動負擔過重等諸多困境。2008年，讓-勒內啟動了《女性是英雄》國際巡演，這一創作項目他堅持多年，始終強調女性的尊嚴與價值。項目的呈現形式豐富多樣：在城市街道、社區廣場等地，張貼著巨幅的女性肖像攝影作品，這些女性來自不同的地域、擁有不同的膚色和年齡，她們的眼神中透露出堅毅，展現出與生活困境抗爭的頑強力量。同時，項目還配合舉辦現場工作坊，邀請當地女性講述她們的故事，分享她們的經歷。此外，還設立了線上互動平臺，收集全球觀眾對女性議題的看法與經歷分享。整個項目跨越了地域與媒介的界限，成為了一項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公共藝術行動。

讓-勒內認為，許多沖突地區女性通常是默默無聞的受害者，“當你置身于發展中地區的時候，女人是這個地區的支柱，但男人依舊掌權。”在沖突和戰爭中，她們是最脆弱和受影響最嚴重的受害者之一。于是，讓-勒內做了一個歌頌女人的項目，讓印度、柬埔寨、塞拉利昂等地區的男性來張貼他拍攝的女性肖像。通過強制大家注意女性的“凝視”而試圖喚起人們對女性的關注。

2.1 前期：藝術家引導觀眾

讓-勒內前期聽到一些故事，雖然他不一定能聽懂發生沖突的復雜背景，他只是觀察，有時候沒有只言片語，只有淚水。讓-勒內只是聽他們講故事，為他們拍照，并打印成巨幅照片張貼出來（如圖2所示）。讓-勒內用這種藝術方式讓那些缺少文化、遭受迫害的地區的婦女孩子看到了有人在關注他們，由此便讓他們產生一種想要改變現狀的積極心態。為接下來大眾積極參與到藝術創作中做好了心理上的準備。這些照片經專業處理，對比強烈、人物表情極具張力，如展現非洲女性頭頂重物長途跋涉取水卻目光堅定，瞬間抓住路人眼球，打破公眾日常視覺慣性，成功吸引觀眾駐足，將女性困境這一議題強勢引入公眾視野，完成第一步引導——聚焦。

2.2 中期：藝術家激發觀眾創造后，逐漸隱退讓位給觀眾

在前期，人們看到了這個項目的意義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同時，也出現了當地居民主動幫助張貼巨幅照片的情景，其中不乏男性的參與。他們的身影也被讓-勒內捕捉下來，成為了視頻創作的一部分。他們為自己能夠參與這個行動而感到自豪，也為自己的照片能夠貼在社區的墻上而驕傲。讓-勒內讓當地居民慢慢感受到，以前遙不可及的藝術現在就在他們觸手可及的地方。最后，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照片貼滿了山上每一幢房子的墻面。這讓我們看到，大眾的參與所帶來的改變力量遠遠大于藝術家個人的努力。

“參與式藝術”是克萊爾·畢莎普所重點闡釋的概念，“藝術家與其被認為是互不相關的物品的個別生產者，不如說是情境的協作者和生產者；藝術作品作為有限的、可攜式的、可以商品化的產物，被重新認知為持續或長期的計劃，沒有明確的開始和結束；以前觀眾被認為是個‘注視者’或‘觀看者’，現在則被重新定義為共同生產者與參與者。[3]”

隨著現場熱度攀升，讓-勒內團隊悄然調整角色。他們從主導者變為輔助者，提供技術支持，如幫助參與者將手繪作品轉成數字圖像用于線上展示，組織分享會并確保交流順暢。同時，他們減少了觀念的輸出，更多地傾聽觀眾的聲音，讓觀眾主導創作的走向、討論議題的重點。例如，當參與者聚焦老年女性孤獨問題，后續活動便圍繞這一主題展開。藝術家逐步隱退幕后，賦予觀眾舞臺中心地位。

2.3 后期：當地居民自主創作

經過中期發酵，作品已深深扎根社區。當地居民自發成立創作小組，延續《女性是英雄》的理念，自主策劃展覽。他們收集社區女性老照片、采訪記錄，整理成冊或布置成小型社區展覽，展示平凡女性一生成就；組織社區戲劇表演，重現女性互助克服困難場景，藝術創作完全內化為社區自我表達、凝聚人心的方式，脫離藝術家直接干預，實現從“他助”到“自助”的蛻變。

《女性是英雄》為那些社區注入了新的活力。在讓-勒內團隊離開后，是當地的女性維系了這份活力。例如，團隊出書時，整個社區都能免費獲得書籍，但前提是需要有女性簽字。無論讓-勒內團隊是否存在，那些照片都在不斷傳播，每一張畫面背后都藏著一個故事。這種藝術行動能夠延續下去，并且讓當地居民自覺自發地延續下去的情況并不多見。《女性是英雄》作為一個相對完整的藝術作品，不僅讓這種藝術思想在當地得以持續傳播，而且它也證明了，即使有些作品未能長期延續，但只要能夠觸動大眾，引發思考，也是新類型公共藝術的一大進步。

“用誰的攝影作品并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用這些照片做什么，貼在哪里，代表的是一種宣言。”宣言本就是為了解決社會問題。“在某種程度上說，藝術能改變世界。藝術本不是用來直接改變世界的，也不是用來改變物質的。但是，藝術能改變精神，能改變我們觀察世界的角度，能讓人產生共鳴和聯想。其實，藝術不能改變事物的本質屬性，這一點恰恰讓它能以一個中立的立場進入各種溝通與對話。以這樣一種方式，藝術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世界。”這是藝術家讓-勒內對藝術的社會作用所做的積極的闡釋。

居民自主創作成果反向影響讓-勒內及更廣泛的藝術圈。一方面，作品反饋給藝術家，為其后續全球性項目提供本土視角、民間智慧補充；另一方面，這種社區自主的藝術實踐模式作為成功范例，不僅啟發了其他地區的公共藝術項目，還吸引了更多社會力量的支持，重塑了一個以社區為基礎、公眾為主體、藝術家賦能者的新藝術生態。這讓《女性是英雄》的影響力持續放大，也使藝術家與觀眾的關系走向了共贏共生的新境界。

3 結語

新類型公共藝術的大部分藝術實踐雖然也關乎“參與”，但究其根本，新類型公共藝術是一種藝術的思維方式，是基于社會問題、社會議題而產生的藝術的回應方式。新類型公共藝術密切關注社會問題，往往以社會議題為創作核心，而“參與”形式本身是充分條件，并非必要條件。新類型公共藝術通常不生產物件式作品，或者說，重要的不在于它生產了什么具體的作品，而在于通過這個藝術生產的過程，藝術作為載體或中介，傳達了它意圖改變或介入現實的理念。最后，新類型公共藝術被視為一種藝術事件或計劃，它傾向于一種藝術研究的方法。在新類型公共藝術中，藝術家和觀眾的關系在不同階段互為主體，共同推動藝術項目的成功。■

引用

[1] 趙麗莎.新類型公共藝術中的藝術家、觀眾和參與者[J].公共藝術，2020（6）：106-107.

[2] [美]蘇珊·雷西編.量繪形貌——新類型公共藝術[M].吳瑪悧，等譯.臺北：遠流出版社，2004（11）：28.

[3] [英]克萊爾·畢莎普著.人造地獄——參與式藝術與觀看者政治[M].林宏濤，譯.臺中：典藏藝術家庭出版社，2015（8）：21.

作者簡介：黃祖會（1997—），女，陜西安康人，研究生，就讀于西安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