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軍

上初二那年,山子差點被學校開除。幾個學生娃打架,牛蛋被山子傷到了左肩。
爹給了山子一把镢頭、一把鐵锨、一輛架子車,讓山子給家門口拉土。山子稍一停歇,爹就呵斥加腳踹。上坡時,爹才幫山子推一下架子車。當天,山子手上磨出幾個血泡,累得渾身像散了架。第二天早上,山子乜斜著眼睛,戴上爹扔過來的一副手套。那幾天,爹吃過晚飯坐在火炕邊吧嗒著旱煙袋,煙霧繚繞中,他似乎在想著什么。
那晚,寒風刺骨。
田間小路上,爹裹緊棉襖,懷里揣著一條煙,走在前邊。山子瑟縮著,磨磨蹭蹭跟著:“爹,我不想念書了!”爹沖山子大吼:“不念書,你碎慫這輩子能有啥出息!咱去找找你劉叔。”劉叔教初三語文,是校長的恩師。爹訥言,從不張口求人,這次為了山子破例了。
從劉叔家出來,山子跟著爹回家。爹懷里依然揣著那條煙。
山子又回到學校,住進劉叔的宿辦室。“芝麻大點事,就開除我?真是小題大做!哼!還是爹有辦法,劉叔面子大。”山子心想。
劉叔床對面,靠墻支一張鋼絲床,床頭放一張課桌。劉叔說:“以后這兒就是山子睡覺學習的地方。”放學時,劉叔從灶上打來兩份飯菜。
晚飯后,窗外寒風呼嘯。劉叔給火爐換了一塊蜂窩煤。“山子,聽說你語文學得好。”劉叔摸摸山子的頭,“劉叔給你出個句子,你劃分一下成分。”
“行,劉叔。”語文課上剛學過的知識,山子上黑板給同學們示范過,還受到老師的表揚呢。
“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劉叔邊讀邊用白色粉筆把這句話寫在地上。山子用紅色粉筆劃出主語、謂語等成分的符號,邊讀邊寫出主干:“東西是生命。”
劉叔點點頭,沒有吭聲,又寫出第二個句子:“生命對于我們只有一次。”
山子再次作答正確。
劉叔面無表情,聲音突然大了起來:“牛蛋的生命呢?”
“只有……一次。”山子聲音很低,不敢抬頭看劉叔的眼睛。
“聽說你作文寫得不錯,這次打架事件,能寫下來嗎,山子?”
“能。”山子囁嚅著。從小學三年級起,他的作文就常被老師當作范文,在全班朗讀,山子曾經很自豪,現在卻覺得,劉叔似乎在諷刺他。
約莫一小時,一篇六百多字的作文就寫好了。劉叔看后,凝重地點點頭:“文筆不錯,反思卻不深刻。”
山子低下了頭。
“我國《刑法》規定,已滿十四周歲,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死亡的,應承擔刑事責任。”劉叔表情嚴肅,“能說出這個句子的賓語嗎,山子?”
“已滿十四周歲的,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死亡的,應承擔刑事責任。”山子聲音很小。
“這個賓語,由啥充當?”
“一個主謂短語。”
“能找出它的謂語嗎,山子?”
“應承擔刑事責任。”
“娃呀,你就差兩月。要不然,你可就……”
山子趴在課桌上,“嗚嗚嗚”哭出了聲,“我咋能意氣用事,替‘哥們‘兩肋插刀呢?無知!法盲!”
“娃呀,要是傷到要害處,咋辦哩?你呀,你……唉!”劉叔嘆口氣,摸著山子的頭。
“劉叔,我知道錯了。”山子淚眼模糊。
屋外,飄起了雪花。屋內,爐火正旺,山子渾身暖暖的,心里暖暖的,像春天般。
周末回家,娘告訴山子,是爹跪下來,請求牛蛋一家人的原諒,是劉叔拍著胸脯作擔保,校長才同意改為警告處分。
此后,山子的成績直線上升,獎狀貼滿炕墻。初中畢業,山子高分考入東府師范學校。
報到前一天,陽光燦爛。爹讓山子帶上一條煙,送到劉叔家。劉叔點上一支煙,美美地吸了一口,說:“這煙抽起來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