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聲喊出她的名字

時雙慶

我與張明不見已有20年了，自從高中畢業，很多同學都不知去向，張明也是。就像一粒沙子丟進了沙漠，又或者說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我以為，直到老死我們都可能不會再見了。

沒有想到，我又見到了張明。上個星期一，我去學校門口接孩子，迎面撞見了那張熟悉的方正的臉。

我拉著他在樹蔭下的路牙石邊站了一會兒，他遞給我一支煙。我說不抽，他眼一瞪，說：“咋了？煙賴！”我照他肩膀上揮了一拳，笑著說：“好煙也不抽，從來不抽?！彼πΓ坪醪惶嘈?。

“這幾年你跑哪去了？”我說。

“到處打工唄，瞎混?！?/p>

“你媳婦呢，做什么工作？”

他看了我一眼，無趣地說：“離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笨拙，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不想再問下去，他的情況都寫在了臉上。

他突然問我還記得班里的梁小朵不，我說記得，還故意損他：“我知道她在哪，要不咱約一下？”他連忙擺手：“別別別！”

或許是剛才的拒絕太過直接，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改天吧。”我笑他膽小，其實，我也是故意逗他一下。

提起梁小朵，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高中三年，學習任務重，壓力大，但是，對于我們這群小青年，在繁重的壓力之下依然不忘打打鬧鬧。誰喜歡誰啦，誰和誰拉過手啦，誰給誰洗過衣服啦……之類的事件層出不窮。當然，很多事情我們只是當個笑話，不過，張明有自己喜歡的女孩，這我是知道的。

張明喜歡誰？張明喜歡梁小朵。梁小朵是誰？梁小朵是數學課代表。這丫頭不僅成績好，長相也出眾，透著一股子靈氣。張明經常借著問數學題的機會接近梁小朵，梁小朵講得認真，張明兩只手托著下巴看得認真，卻總是聽不懂。于是，梁小朵不得不反反復復地講給他聽，有時候得講好幾遍。最后，張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突然笑著說：“噢！”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后來，我總是想，張明當初肯定沒有聽懂，如若懂了，他的高考數學成績也不會那么糟，只考了68分。

高三下學期，隨著高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們連著一個月沒有休息。第五周的時候，學校放了一天假，讓我們自由活動，買點水果和生活用品。張明拉我去爬山，還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看在秘密的分上，我答應了他。

那天，我們一直爬到了山頂。山頂風很大，空無一人。

我問他：“秘密呢？”

他的臉倏地紅了。

“快說！”我有點迫不及待。

“我要和她報考同一所大學！我也要去新疆！”

“和誰？”我明知故問。

他聲音很小，像蠅子嗡嗡似的吐出三個字——梁小朵。

看他心里壓抑的樣子，我打趣道：“聽說大聲喊出某個人的名字，她能感應到，心有靈犀，美好的愿望就能實現?！?/p>

他還真的信了，把兩只手攏在嘴邊，做出呼喊的姿勢，可是，半天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笑他膽小、笨拙，還有那股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勁兒。他一把推開我，對著遠山就是一陣輸出：“梁小朵——梁小朵——梁小朵——”

遠山和曠野沒有回聲，他喊起來卻沒完沒了。

終于，他停了下來，一副很輕松的樣子。我明明看見他的眼角有淚溢出。

高考成績出榜那天，我們準備約個飯，張明突然不見了蹤影，沒有同學知道他的去向，連我這個鐵哥們都有點手足無措。

二十年過去了。提起此事，他還是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說：“那時候，啥也不懂！”我說要請他吃飯，他拒絕了，留下了電話號碼，說改天請我。我說還有梁小朵，他猶豫了一下，說：“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他一點都沒有變，還像從前那樣信任我。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

這天，我和妻子正在陽臺上擺弄那些花，張明來了電話，說要請我吃飯，還有梁小朵。

妻子一笑，說：“該來的早晚都會來，躲都躲不過”。

張明找了一家非常干凈的飯店，這里比較清靜。我們剛進房間，他就靦腆地對妻子說：“好久不見。”妻子在我身邊坐了下來，親昵地拉著我的胳膊，幽幽地說：“我看啊，也別賣關子了，先說事吧，要不，我這飯都吃不安心呀?！?/p>

張明愣愣地看著我們，我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一定是混亂的。他在揣測我們的關系。

我哈哈大笑：“你小子，不會真沒認出來吧？她可不是你的小朵！”

張明愣愣地看著我們，不明所以。我笑著說：“這是我妻子梁小怡，小朵的姐姐，她們是雙胞胎，當年，一個上了高中，一個上了中專?！?/p>

張明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半天沒有合上。接下來，他沒怎么吃飯，也沒怎么說話，只顧聽我們講了。當妻子告訴他，妹妹高考后到處打聽他的消息時，他使勁兒地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后來呢？”半天，張明才憋出三個字。

“后來啊，妹妹留在了新疆，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支教?！?/p>

那天，張明喝了一些酒，我不太清楚他是裝醉，還是真的醉了。

送完張明，回去的路上，伴著微微的涼風，妻子說：“咱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我說：“你忘記小朵臨終的話了？”

妻子一頓：“妹妹的話我永遠都忘不了！可是，她是為了找張明才出事的！唉，算了，這愛一個人哪，至死都希望他過得好?！?/p>

說完，她突然話題一轉：“你有沒有自己喜歡的女人？”

“有啊！”

“誰？”

“梁小怡——”我大聲喊道。

“你瘋了！”妻子緊緊地拽住了我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