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德勒：離開網球的日子

王敬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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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24日，倫敦O2體育館舉行的拉沃爾杯上，費德勒打完了24年職業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發表了動人的退役演說。他是網球歷史上最優秀的人物之一，在這項運動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他決定退役時，全世界都送上了祝福。

一年半過去了，揭下職業運動員標簽后，費德勒依然忙碌，但世界網壇進入了沒有費德勒的時代。

倫敦掛拍 感動一刻

拉沃爾杯是2017年費德勒為紀念澳大利亞傳奇球員羅德·拉沃爾創辦的比賽，在自創的賽事中歸隱，可謂恰如其分。他與歐洲隊的好友納達爾合作雙打，在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中，輸給了世界隊的蒂亞福和索克。對這個場合來說，這場失敗是次要的，因為這是費德勒的最后一場比賽。費德勒的妻子米爾卡和4個孩子在現場，納達爾、德約科維奇和穆雷也在現場，更不用說2萬名來現場見證這一時刻的球迷。這是一次情感激烈的告別，費德勒在發表退役演說時淚流滿面。他說：“我哭不是因為難過，是因為高興，高興能和大家一起經歷這一刻。”

退役時，41歲的費德勒早已成為網球歷史上最優秀的球員之一，輝煌的職業生涯包括1526場比賽、103個單打冠軍和20個大滿貫。2009年打破桑普拉斯14個大滿貫單打冠軍的男子紀錄后，他又打了13年，贏得5個大滿貫冠軍，36歲時成為自1973年ATP推出排名以來最年長的男子世界第一。他的離開標志著男子網球黃金時代結束，他和納達爾、德約科維奇長期競爭、相互提升的時代走向尾聲。費德勒天賦異稟且職業生涯長壽，獲得20個大滿貫冠軍，僅次于納達爾的22個和德約科維奇的24個。

如此成就仍不足以完整體現費德勒的網壇地位，他自認無憾。在退役現場，他說：“我感覺很完整，雖然失去了工作，但很高興。每個人都想要幸福的童話結局，對我來說，事情最終就是這樣。”

納達爾的陪伴讓現場充滿了溫情，他在妻子懷孕期間特意前來，情義相挺，賦予了當晚別樣的意義。費德勒說：“美網結束后，我電話告訴拉法退役的消息，他說會盡力和我在一起。我們可以在一場競爭中共存，也可以各站一邊，進行友好的競爭。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在倫敦為我做的一切。”

納達爾“撒嬌”地問：“羅杰，誰是你合作過的最好的雙打選手？”費德勒樂呵呵地說：“你可以擁有。”現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笑。

退役之因 難舍網球

退役的2022年，費德勒只打了一場比賽，就是在拉沃爾杯。很多球員為更快地重返賽場，頻繁接受手術。費德勒寧愿長時間休息，避免任何注射和手術。直到2016年，他才不得不接受手術。費德勒曾說：“在我這歲數，對自己的身體更加了解，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冒冒風險，什么時候必須小心。”

退役之前，費德勒已經打打停停好幾年，原因是2020年底遭受的膝傷，以及不堪重負的密集賽程。談起退役的原因，他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試圖重返球場，但總是無法實現。隨著時間推移，我感覺機會越來越少，膝蓋的問題積重難返。新冠疫情三年，一切都放緩，也讓我思考退役的問題。最后我松了一口氣，決定接受現實。”

剛退役那段時間，費德勒很享受普通人的生活。澳網曾邀請他2023年復出，參加雙打比賽，被婉言謝絕。在東京參加商業活動時，費德勒說：“退役最好的一點就是不必每天都讓身體經受折磨。巡回賽會帶來精神上的壓力，退役后感覺輕松許多。當球員時，我總是在考慮下一次訓練，下一場比賽，下一次收拾行囊遠行，退役意味著這一切都消失了。以興奮劑檢查為例，我們必須每天填寫表格，無論在哪里，都要準備檢查官隨時登門。一旦不用了，感覺松了口氣，終于可以正常生活。”

然而一年之后，在紐約參加美網活動時，費德勒改口了，“沒有比賽的生活，沒有球迷的生活，沒有主宰我24年賽程的生活，絕對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度過。我現在是4個孩子的‘后勤部長，這是另一個層面的考驗。我懷念比賽的一切，懷念在場上激動人心的時刻——挽救破發點、贏得賽點、舉起獎杯、走過球迷”。2024年初，退役已經一年半，他在接受采訪中承認，自己根本無法長時間遠離網球，“畢竟，我與網球有著長期的聯系，我喜歡這項運動，不想離開它”。

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

網壇當然也不會忘記費德勒，特別是在他功成名就的大滿貫賽場。

2023年，溫網在中心球場為費德勒舉行特別儀式。當這位八屆溫網冠軍得主進入全英俱樂部的皇家包廂時，全場起立鼓掌歡迎。他為觀眾帶來無數難忘時刻，這場面當之無愧。

2003-2007年是費德勒在網壇最輝煌的歲月。2003年，他在溫網的綠茵場上首次問鼎大滿貫賽事。這次作為旁觀者，費德勒別有一番體會：“去年，我在中央球場參加100周年慶典，很美麗也很痛苦，因為當時還不知道能否回歸賽場。但今年完全不同了，我爸爸對我說：‘你難道不希望自己能在球場上比賽，而不是坐著看比賽嗎？我當時想算了吧，觀看比賽很滿足。”

退役后的費德勒幽默了很多，開玩笑說現在終于可以在溫網的球場上穿灰色衣服。

他還講述了一個在溫網公開賽門口被拒絕進入的故事——因為沒有帶會員卡。費德勒笑著回憶那一刻：“我已經八次贏得這項賽事了。拜托，我是會員，從哪里進去？”

費德勒是美網連續奪冠次數最多的人，2004-2008年連續5次奪冠，贏得了紐約球迷的尊重。費德勒喜歡紐約，參加美網期間，經常在當地餐館吃飯，甚至在曼哈頓中央公園打網球，引起民眾騷動。2023年美網，費德勒以觀眾的身份歸來，他感慨道：“我的一些最成功的時刻都在這里，曾連續在紐約待了三個星期。如果不住在這里，感受這座城市的喧囂，打美網還有什么意義？”

2023年上海大師賽，費德勒榮獲主辦方頒發的“超級摯友”榮譽，給他頒獎的是李娜和張之臻。費德勒曾兩次在上海奪冠，對這里有美好的回憶。他說：“每次離開上海，我的手提箱里都會裝滿粉絲的禮物。他們不介意在任何地方等待。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來上海，米爾卡出去喝咖啡時告訴粉絲：‘羅杰要到下午4點才會出來，你們不必在酒店門前等候。他們說：‘不，他每年只來一次，我們很樂意等候！”

2015年大師賽上，費德勒爆冷提前出局，上海球迷用歌聲送走了他。他說：“在機場，有大約100個人等我，眼中含著淚水，唱著這樣的歌：‘我們希望明年見到你，希望再次見到你！我與中國球迷有非常特殊的聯系。”在被問及退役后的生活時，他強調必須小心不要做太多事情，但依然習慣于忙碌，關鍵是找到平衡點。

陪伴家人 多彩人生

費德勒的雙胞胎女兒和雙胞胎兒子現在每周打四次網球。這位網壇傳奇經常帶兒女訓練，但大部分時間以玩為主。

費德勒自認為不是瘋狂的網球父母，“我不會說‘孩子們，你們必須每天打兩個小時。我只是父親，父親的建議只能點到為止。我試著讓訓練變得有趣，有時也說得直一點，可他們不想聽我的。當兩個女兒對網球沒有表現出多大興趣時，我松了一口氣”。

雙胞胎女兒2009年出生時，費德勒正處于球場上的巔峰時期，密集的巡回賽程讓他在家里的時間很少，培養兒女對網球的熱情變得困難。

費德勒說：“我們每天都會聊很多，有時我覺得自己講得很精彩，5分鐘后，他們做了與我要求相反的事情。他們現在很有性格，最重要的是向他們傳遞正確的價值觀。我很欣慰，孩子們打球的興趣越來越濃。尤其是兩個兒子，很高興他們在球場上追隨我的腳步。”

難舍網球

盡管不再參加比賽，費德勒仍然關注著網壇，只是很難集中精神。他說：“我幾乎每天都會關注比賽結果，看看發生了什么，但很難坐下來觀看比賽。溫網決賽我只看了一會兒，因為孩子們一直跑來跑去。”

度過了輝煌的職業生涯后，費德勒依然保持忙碌的日程，保持體形。去年上海大師賽期間，他不好意思地承認自己有點重，正在節食。

費德勒說：“我嘗試每周去健身房4次，做有氧運動和重量訓練，然后做一些核心肌肉練習，對背部有好處。我在家里放了一些器械，是退役一周后買的。我不再打那么多網球了，所以必須更加小心飲食。運動得越少身體就越痛，所以，稍微動一下總是好的。”

退役之后，費德勒回到瑞士與家人度過了一段時光，然后一起去旅行。網球活動之外，他去紐約參加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舞會，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在巴黎時裝周上停留，出席聯合國大會。他不停地將自拍發到社交媒體，從中可一窺退役生活的多彩。

2023年7月，費德勒在蘇黎世舉行的酷玩樂隊演唱會上登臺表演，是一次體育與音樂的有趣互動。當時，酷玩樂隊主唱克里斯·馬丁問他是否愿意上臺。費德勒回去問女兒，女兒看著他說：“你必須這樣做，你只活一次。”費德勒說：“我告訴克里斯‘沒問題，其實不知道上去干嘛。”

費德勒與優衣庫聯手打造了一個以運動為靈感的時裝系列，其中包括他親自參與設計的短褲、夾克和慢跑褲， 2023年美網期間在紐約發售。費德勒說：“我想讓網球看起來很時尚。即便不出汗，仍然可以穿著我設計的衣服走在街上。”

費德勒是瑞士偶像，仍然受到勞力士、奔馳和優衣庫等許多品牌的商業贊助，收入有增無減。《福布斯》在2022年8月透露，費德勒過去12個月的稅前收入為9000萬美元，盡管只參加了一場網球比賽，仍是國際體壇收入最高的運動員之一。與此同時，他重視回饋社會，在推進網球的普及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2023年春天，費德勒在英國格林威治建造了一座由當地藝術家設計的色彩繽紛的網球場。他與奔馳合作，以自己的名義支持世界各地數百個網球場的修復和社區網球的發展。費德勒認為，網球是社區一項很棒的運動，人們能聚在一起玩。

如今，費德勒大部分時間致力于自己的基金會。這家基金會已成立20年，在7個國家擁有29個合作伙伴組織，致力于為當地家長、教師和社區提供便利，為兒童提供良好的教育，到2024年已幫助了300萬兒童。

2023年，費德勒一家去了非洲萊索托，他認為這是一生中最難忘的旅行。在這期間，費德勒與當地孩子們一起在沙灘上玩耍，給他們讀書，與學校老師一起談論如何賦予孩子責任感。他認為，親身實踐非常重要。

換個角度 再談網球

退役之后，費德勒多次談起網球，但轉換身份，也改變了視角，多了一份從容。

告別職業網壇一年后，費德勒來到溫哥華，參與拉沃爾杯相關活動。對于這項他一手創辦的賽事，費德勒充滿感情，重申這項賽事的價值：“網球是一個人的戰斗，在巡回賽中會非常孤獨。拉沃爾杯給了大家一個機會，在團隊中訓練、吃飯，整天談論網球，互相促進。在團隊中獲勝是一件很棒的事，可以釋放很多偉大的情感。”

退役當晚，他在拉沃爾杯現場說：“告訴納達爾、穆雷和德約我要退役時，他們都哭了。我說沒關系，我接受。我把一切都留在那里，沒有什么需要證明的了。”

他的掛拍帶走了那個四大天王競爭的時代。2019年，穆雷在澳網更衣室里對費德勒說：“我可能完了，髖部磨損嚴重，不能再打球了。”穆雷當時正處于職業生涯的十字路口，最終挺了過來。費德勒說：“我最年長，很高興我能先退，也應該先退。我希望他們都盡可能延長職業生涯，真心祝愿他們一切順利。”

2023年法網，德約奪得冠軍，以23個冠軍成為歷史上贏得大滿貫最多的男子選手。費德勒非常高興，評價道：“諾瓦克的表現令人難以置信。這對網球來說是偉大的，對體育來說也是偉大的，這是網球的偉大時代。”

談到自己如何贏得如此多的大滿貫冠軍，費德勒說：“剛參加巡回賽時，桑普拉斯已經獲得了14座大滿貫，我們覺得這是永遠璀璨的紀錄。后來我將數字改寫為15，我們互相促進，將這一數字改為20，納達爾把它推進到22。我相信，德約還會繼續改寫下去，他已經不年輕了，這不容易，是了不起的成就。”

雖然離開網壇，費德勒依然關注著網球運動員的權益保障問題。2022賽季ATP總決賽前，費德勒談到了球員面臨的壓力、賽程對精神和身體的巨大消耗。雖然他從未因傷病而中途退賽，但球員苦苦掙扎，休息才是最好的選擇。他說：“球員在非常年輕時退役，我完全理解。巡回賽很艱難，要面對旅行、訓練、時差的各種問題。沒有人被允許說累，因為這看起來很弱。這就是為什么球員有時會出現精神問題，我們不是機器，是人。”

尋找費德勒接班人的話題一度很熱，不少同樣類型的后起之秀被寄予厚望，但費德勒并不茍同。他說：“沒有人要像我一樣打球，當初人們還認為我會像桑普拉斯那樣打球。稱贊誰像誰是一種奉承，但每個人都要成為自己，而不是模仿者。未來無論在看臺上還是電視上，我希望有足夠多的單手擊球和攻擊性的網球，以及足夠的天賦。”

很多人覺得費德勒會走上執教的道路，只是時間問題。他不排除可能轉行當教練，盡管強調自己不可能很快就這么做。費德勒說：“我要照顧4個孩子，目前不會執教。如果后輩需要一些支持或建議，我很樂意這樣做。但永遠不要說‘永遠。埃德伯格說了同樣的話，直到接到我的邀請，他說‘好吧，讓我嘗試一年。”

在很多人看來，費德勒就是網球本身，他身上的優雅氣質和頑強斗志完美詮釋了這項運動。無論他未來做什么，網球已經是生命中牢固的一部分。費德勒如何看待這項運動？他個人網站首頁的一句話可以作為答案——當你做了生命中最好的事情時，你真的不想放棄它，對我來說就是網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