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車奶奶劉學英：像風一樣自由

●文/師兆選

從小，村里飛馳的摩托車“播”下一粒“種子”。

60 歲，她壓線考下了摩托車駕照。

62 歲，她跨上150 公斤重的摩托車，一路向北。

她是機車劉奶奶。她要“像風一樣自由”。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騎行服、護膝、手套、頭盔，61 歲的劉學英全副武裝，發動摩托車的一剎那，老伴王景輝從屋里小跑出來，拉住了她的車把：“今天別走了，我不舍得你走。”劉學英回應：“你是我心里的寶貝，我走到哪里都牽掛你……”

這樣甜膩的拉扯，不知道上演過多少次。在摩托車的轟鳴聲中，劉學英知道，那才是她的詩和遠方。

安徽省亳州市利辛縣，20 歲那年，劉學英步行跟著王景輝，來到家徒四壁的小家。起初，夫妻倆土里刨食，打打零工、賣賣小菜。隨著4 個孩子接連降生，劉學英忙得焦頭爛額。鮮有的業余時間，她都用來看書。外面的世界，她神往卻不敢企及；平淡的日子，她踏實卻不甘心。

聽人說，廣州遍地黃金，劉學英就帶著母親、大兒子和借來的100 塊錢，南下去“撿錢”。次年，王景輝也跟了去。夫妻倆從撿破爛起步，到做小生意，慢慢翻修了房子，也把孩子們送去了學校。

漫長的歲月里，劉學英手腳上結下厚厚的老繭。王景輝心疼道：“你跟著我受苦了，等咱有錢了，你想干嘛就干嘛，我都支持你！”劉學英眼前一亮，她還真有個夢想，那是貧瘠青春里，播下的一粒種子。

少時在村里，摩托車是酷炫又稀缺的交通工具。偶然看著大人們騎上摩托，一溜煙跑出老遠，劉學英就覺得特別酷。

如今，廣州的街頭，當一輛輛摩托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帶起的風吹得她額前發絲飛揚時，劉學英總會直起腰，放下手上的垃圾，目送對方消失在街角。她常常幻想著，要是車上那向前趴著騎行的人是自己……

劉學英還去打聽了摩托車的價格。老天爺，得九千多元一輛！她嚇得伸了伸舌頭，再不敢想。

那些年，劉學英做過各種生意，眼界寬了，心也寬了。一路走來，她放下很多事，比如耿耿于懷的婚禮，唯獨這件事，她放不下。

2022 年，王景輝對著劉學英舊事重提：“咱有錢了，孩子們也都有了自己的事業，你想干什么，就去實現吧！再不為咱自己活，就老了！”

劉學英點點頭，但就在脫口而出的一剎那，她閉了嘴。畢竟都60 歲了，之前騎個電瓶車，王景輝就常碎碎念：“咱這把年紀，要慢點，千萬別磕了碰了。”

不能對老伴說，劉學英于是給二兒子打電話。

這一場山海，她赴定了！二兒子很吃驚：“媽，您一農村老太太，咋想的？”劉學英一五一十地將這秘密和盤托出。

“媽，我支持您。不過，您要想騎摩托得先考個駕證，而且得盡快去考，超過60 歲就不能考啦。”

緊迫感襲來，劉學英不再猶豫。當時，夫婦倆居住在江蘇省宜興市，她瞞著老伴找到當地駕校，花1900 元報了名。

折騰了老半天，二兒子遙控指揮劉學英安裝好軟件后，她開始埋頭苦讀，備考科目一。

見她每天對著手機念念有詞，王景輝納悶了。劉學英欺負老伴不認字，說自己在看小說。王景輝反復追問，她才坦白：“我要考摩托車駕證，我要去環游全國。”果然，王景輝大吃一驚：“我反對！”

反對無效！劉學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得王景輝眼中帶淚。可他瞬間清醒：“你考汽車駕證不行么？開車自駕游，不是既安全又享受？”劉學英認真道：“不，騎摩托才是我的夢想。是你說的，再不追夢我可就老了。”見王景輝勉強點了點頭，劉學英可開心了。

熱愛永遠滾燙，奔赴下一場山海

一番苦學，劉學英以94 分考過科目一。她信心倍增，哪知，科目二讓她傻眼了。那天，教練示范了兩圈后，安排大家輪流試騎。年輕人騎上就走，輪到劉學英，她踩著離合要么不敢松，要么松過勁熄了火。教練越著急，她越出錯，摩托車騎得跟搖搖車一樣。

不管劉學英怎么不服，科目二還是掛了。一想還花了小兩千，劉學英倔勁又上來了，可不能打了水漂。

其他孩子得知此事，紛紛勸她放棄，說想旅游他們可以陪，干嗎騎摩托受那罪。劉學英霸氣地說：“你們要么支持我，要么都別說話！”還是王景輝出面，孩子們才知道，老媽還有個這么“偉大”的夢想，于是不再反對。

那段時間，劉學英白天模擬考場路線“空駕”，晚上躲被窩里還在“繞樁”。科目二補考，劉學英一次通過。緊接著，科目三和科目四也順利通過。

2022 年9 月1 日，劉學英剛推開家門，就舉著本本大喊：“我拿到駕證了！”在孩子們的資助下，劉學英斥資3.8 萬元，買下一輛二手本田CM300 摩托車，裸重達174 公斤。身高1.58 米的她站在車前，顯得格外嬌小。

無所畏懼。她，要上路了！

2022 年12 月27 日，劉學英出發。她向往西藏，但孩子們不同意她第一次就挑戰巔峰，建議她先去南方。聽人勸吃飽飯，她把愛車托運去了廣州。出發前，她注冊了抖音賬號“機車劉奶奶”，還制作了一面紅旗插在車屁股上。車飛起來時，上面“機車劉奶奶62 歲自駕游”的字樣，閃閃發光。

在廣州，接到愛車后，一身騎手裝的劉學英迫不及待地跨了上去。路上風景真美，聽著風劃過頭盔發出輕微的“嚓嚓”聲、加油門時機車的轟鳴聲、路人沖她發出的歡呼聲，劉學英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暢快。她迎風疾馳，3 天騎行了800 公里。

騎行經過茂名，抵達湛江的徐聞港。劉學英萌生了去海南的想法，可苦于不知該怎么帶愛車坐輪渡。好在，一個身材高大的摩友伸出援手。小伙子叫楊海濤，欽佩她的勇敢，買了船票，將兩輛摩托車托運上船。

兩人分別時，小伙子說：“阿姨，您要記得，天下摩友是一家，不管到哪兒，有困難就給我打電話！”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劉學英心里暖暖的。

就這樣，劉學英每天早上8 點開始騎行，看到美景就停下來，天黑之前找賓館住下。而停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老伴和孩子們發定位報平安。

重型摩托加上行李物品，保守估計得有200 公斤重。那次在廣西，劉學英在一個路口轉彎時，因沒掌握好方向，車倒了。車和人還好，問題是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撼動不了愛車。多虧摩友路過，幫她扶起車。

這段視頻發上網，有粉絲留言：“我說你駕馭不了的，哭的日子在后面。”“誰推薦你整這么大車，弄個小踏板不行嗎？”劉學英不信邪，她偏要笑給人看。

沿途打卡了海南、廣西、湖南、湖北，回到老家安徽。劉學英騎車剛進村，就被親戚攔住，好奇地問她花多少錢買的車。劉學英回答：“幾千塊錢。”親戚夸她：“帥！”轉頭指向她家老屋，說這房子該翻蓋了。是啊，圍墻上都打上了“危房”字樣。劉學英懂親戚的好意提醒，但她還是覺得，人不能僅僅只是活著。

繼續下江南。2023 年3 月，在江浙轉悠了一圈后，劉學英回到宜興。王景輝見到她，舒了一口氣。

小試牛刀后，劉學英將目標鎖定在西藏。為此，在摩友的鼓勵下，她悄悄賣了CM300，換成寶馬C400GT，裸重就有204 公斤。

這一場山海，她劉學英赴定了！

青春沒有售價，摩托直達拉薩

2023 年3 月31 日，劉學英騎行到浙江湖州，天空下起小雨。道路不熟，視線不清，她不慎擦碰到路邊樹上，連人帶車摔倒。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她抹了一把臉上雨水，攔路求助。一輛小車停了下來，兩個小伙子喊著“一二三”把車扶起。劉學英打聽對方名字，一個小伙子笑著說：“大姨，不用謝，您注意安全就行！”她趕緊用手機拍下來。

視頻發出來后，王景輝看到了，埋怨她“報喜不報憂”。劉學英大咧咧道：“報憂能咋樣？你又幫不了我。放心吧，我不會讓自己受傷的。”這心大的，王景輝很無奈。

5 月9 日，劉學英從安徽宣城出發，正式進軍西藏。一路途經江西、湖北、重慶，6 月3 日，到達天府之國成都。318 川藏線，她來了。

可還沒等她啟程，家人便從劉學英的抖音視頻看出端倪。王景輝質問她：“你怎么這么不聽話！是不是要去西藏？”

劉學英尷尬解釋：“我這身體杠杠的，沒問題。再說真有問題，我就往回走唄。”拗不過她，一家人再三叮嚀：“不行你就坐飛機回。”

起初，劉學英身邊還有并行的摩友。但年輕人速度太快，100 公里后她就落在了后面。不過她也不慌，謹記老伴“一定要慢”的囑咐，按照自己的節奏騎行，很快到了雅江。雅江縣位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海拔達5000 米，她開始出現嘔吐頭暈等高原反應。

幸而，之后的一路溫暖奔涌。一對年輕夫妻送給她葡萄糖，還有好心人贈與她氧氣瓶；有個賓館經理送她巧克力，有個飯店老板免費請她吃飯……

6 月15 日，劉學英抵達拉薩。在海拔5018 米的米拉山，她邊吸氧邊錄短視頻，興奮地介紹著米拉山的壯美，也感慨著“來時活蹦亂跳，現在上氣不接下氣”，不時還給自己投喂一口葡萄糖。

錄完視頻，望著眼前的世界屋脊，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劉學英情不自禁撥通了老伴電話。視頻通話中，她號啕大哭。王景輝也不阻止也不勸，默默等她哭夠了，才安慰她：“去了就好好玩玩兒，什么都不要想，你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拉薩歸來，劉學英的夢想更大，想要去的地方更多。

6 月26 日，劉學英再次出發去貴州。貴州山路崎嶇，她還遇到了驟雨，橫風恨不得把人吹上天，車輛駛過濺了她一身水。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了“村超”，嘗了折耳根，感受了黃果樹大瀑布……

下一站，有風的地方。出發視頻里，劉學英戲稱：“合肥是真熱啊，我要騎車去香格里拉、大理麗江，把合肥的太陽送過去，跟你們的太陽換一下！”

不久，劉學英又用3 天橫穿了東三省。

在大興安嶺地帶，看到沿途遍地的“熊出沒”警示，劉學英也會腿發軟。可偶遇摩友說要保護她，那好勝勁兒又上來了：“我也是老虎，不但是老虎，還是個母老虎。”

在撫遠，一段太爛又顛的泥石路，騎行50 公里比600 公里都累，連重型大貨車都翻河溝里去了，但劉學英一往無前；在丹東，中朝邊境，她也會穿上朝鮮族服裝，沖著鏡頭轉個幾圈，問“漂不漂亮，美不美”；在呼倫貝爾，她一天跑了600 多公里，打破了自己原先400 公里的記錄……

之后，劉學英又去了北京、天津、山東等地。劉學英算了算，一年下來，她已經騎行了36000 公里，中國版圖上四分之三的城市都留下了她的足跡。她對王景輝說：“今年就不走遠了，明年我再把沒到過的省份走個遍，特別是要去趟新疆。”

2023 年11 月的一天，王景輝神神秘秘攔住她，說要送她個禮物。劉學英很好奇，王景輝將一個快遞箱子遞給她。她打開一看，哇！居然是個云臺。

以前拍視頻只能找人幫拍，現在有了云臺，她也能自己拍視頻了。“別說，老公你還真進步了，口頭獎勵你一次。”劉學英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