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黨內唯一競爭對手黑莉退選之后

楊楠

當地時間3月6日，美國共和黨總統競選人妮基·黑莉在南卡羅來納州宣布退出2024年大選競逐。就在前一天，她在席卷15個州和美屬薩摩亞群島的“超級星期二”共和黨黨內初選中僅取得佛蒙特一州的勝利，以過于懸殊的差距落敗于對手特朗普。在宣布退選的演講中，黑莉并未轉而背書特朗普，相反卻將支持自己的溫和派共和黨選民作為一種“挑戰”置于特朗普面前，似有意擺出“退選不退陣”的姿態，繼續強化其作為黨內反特朗普群體的領軍者地位。

勝算渺茫的競爭

在本次大選醞釀階段，《華盛頓郵報》曾將黑莉稱作特朗普政府內“唯一拿得出手的人”，認為她即便不參加總統選舉，也會對特朗普的黨內號召力構成威脅。但回顧她為期387天的參選之旅，可以發現黑莉在選情上自始至終未能對特朗普形成實質性挑戰。在宣布參選前的各類民調中，黑莉的支持率均未超過6%，遠遜于特朗普。共和黨內的特朗普反對派一度堅信黑莉有能力在立場相對溫和的新罕布什爾州擊敗特朗普，黑莉團隊也為此投入大量精力，但最終仍然落敗。在其出生、成長并曾擔任州長的南卡羅來納州，黑莉以落后特朗普20個百分點的劣勢慘敗，并就此失去主要金主“美國繁榮行動”的支持。黑莉的頹勢并未因3月3日在華盛頓特區所取得的勝利而減緩，反而在“超級星期二”過程中集中爆發。與此同時，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推翻了禁止特朗普參加科羅拉多州初選的裁決，意味著黑莉或有一絲可能加以利用的“黑天鵝”也離她遠去。

黑莉的退選從某種意義上讓所謂“共和黨的靈魂和方向”塵埃落定，背后折射出的是建制力量在黨內的狹窄空間與尷尬處境。據統計，在當前高度極化的共和黨內，由老派共和黨人、自由與溫和派共和黨人組成的建制力量僅保有25%至30%的基本盤，即便這些人全部被黑莉的“理智聲音”所吸引，仍無法撼動占比近七成的民粹派共和黨選民力量。在印度裔富商拉馬斯瓦米、非洲裔聯邦參議員斯科特和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相繼宣布退選并為特朗普陣營背書后，“僅代表共和黨一小部分人”的黑莉愈發顯得勢單力薄。

黑莉試圖在不疏遠黨內選民的同時吸引溫和派，但這一綱領卻導致了她與共和黨的脫節。在黑莉的整個競選活動中，來自共和黨內部的巨大壓力如影隨形。她的施政綱領高度契合共和黨總體方針，但由于女性和印度裔美國人的政治標簽、部分捐助者的民主黨背景，以及獲得大量獨立選民與民主黨選民的支持，許多共和黨人將她視為民主黨在共和黨內部的“代理人”，特朗普更是不遺余力給她貼上“名義上的共和黨人”（RINO）標簽。“只有黑莉才能代表共和黨擊敗拜登”的預期在此過程中出現動搖，越來越多的共和黨建制精英擔心黑莉將成為第二個莉茲·切尼（懷俄明州聯邦眾議員，2018年出任眾院共和黨會議主席，后因散布反特朗普言論而遭黨內罷免），甚至黑莉的支持者也對她產生懷疑。民調顯示，高達74%的特朗普支持者對他強烈喜愛，相比之下僅有24%的“黑莉粉”對她給予無保留的支持。這些頹勢都決定了黑莉注定無法駕馭當前被特朗普定義的共和黨。

尚未徹底失敗

黑莉未能如預期對特朗普形成有效沖擊，更在宣布退選后被特朗普競選團隊嘲諷為“從來就沒有一席之地”。但對于這位從會計走向州長、從特朗普政府成員邁向特朗普對手的獨特個體來說，此次選舉過程或可被視為一種“相對而言”的失敗。

應該說，黑莉在競選行進過程中找到了自己在共和黨內的恰當定位。在參選的大部分時間里，黑莉更傾向于把自己塑造為“支持正統者”，而不僅僅是個“反叛特朗普的人”。她以謹慎且傳統的方式開展活動，并糾結于是否要正面迎擊特朗普，這種猶豫時常被外界批評為“過度務實”和“缺乏立場”。除了不希望惹惱特朗普及其狂熱支持者外，此前在華盛頓的任職經歷也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黑莉的參選理念。特朗普執政期間，黑莉受命出任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收起2016年大選期間對特朗普的負面看法，繞開正常的外交操作程序直接與特朗普溝通，即便在一些關鍵問題上與總統意見相左也不對其進行公開批評，最后成為特朗普政府里罕見的“完好無損正常卸任”的內閣級高官。直到南卡羅來納州初選期間，黑莉才意識到這種平衡性無助于其改善選情，演說的主題也從呼吁改善經濟、敘述個人故事以及呼吁代際更替轉向對特朗普的正面迎擊。這一轉變并非無效，而是吸引了諸多在政治上“無家可歸”的獨立選民，盡管他們認為“這場大火燒得太晚了”。

從2021年就“國會山暴力沖擊事件”公開批評特朗普，到此次選舉以強硬姿態抨擊特朗普，黑莉被許多共和黨民粹主義者視為“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運動）的背叛者。然而，也正是借助選舉聚光燈，黑莉積累起一定的政治資本，并讓許多民眾看到了共和黨的另一種可能性。一方面，黑莉的支持者數量雖難與特朗普相媲美，但黏性較高。根據昆尼皮亞克大學的民調，黑莉退選后，在支持黑莉的共和黨人和傾向共和黨選民中，僅有不到50%的人表示會選擇支持特朗普，37%的人表示將投票給拜登；北卡羅來納州、加利福尼亞州和弗吉尼亞州的共和黨支持者中有近70%的人表示“不愿支持共和黨的任何未來提名者”。黑莉在退選后繼續堅持反特朗普立場，不是沒有可能進一步奠定自己在共和黨建制派內的地位，坐實其作為黨內“二號人物”和“反特朗普旗手”的角色，為一個“非特朗普的共和黨”蓄力塑勢，從而給自己在2028年可能的東山再起積累資本。從這個意義上看，黑莉也實現了本次參選的目標。

黑莉的退出與特朗普的勝利意味著美國共和黨已暫且與里根時代的發展模式揮手作別，演進成“特朗普的政黨”。然而，正如美國政治學家賽斯·馬斯基特所言，特朗普的初選勝利在很大程度上“是決定性的，而非壓倒性的”。黑莉的出現足以印證共和黨內部并非鐵板一塊，反特朗普群體雖無法代表大多數，但也在成長為一支“足夠大”的少數派力量。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