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鋒

部門季度獎金發下來了。恰逢國慶假期,我正思索著去哪旅游呢,微信就刷到老同學卓城的朋友圈:日光,大山,農田,學生。
六年了,卓城竟然還待在山里!
我十分驚訝,主動聯系了他,與他聊了許許多多。卓城問起我的假期安排,我說還沒決定。卓城就說,幾年沒見了,要來村子里逛逛嗎?我想,確實好幾年沒見了,去見見老同學也挺好。
我即刻動身,飛去了千里之外的城市,又轉車去了百里之外的縣城,經歷數次轉車,總算到達了記憶中的小鎮子。
晚上,我在酒店里休息,接到卓城電話,約好見面地點和時間。仔細想想,這六年來,我與卓城不僅沒見過面,聯系也少得可憐。研究生畢業之后,我忙于生計,而卓城,還在堅持心中的信仰嗎?
第二天一早,我搭了“摩的”趕去見面地點。再次見到卓城,我竟認不出他來了。短短六年,他完全變了副模樣。我震驚地望著他,甚至以為認錯了人。我印象中的卓城皮膚白皙,文質彬彬,是一個連說話都溫溫柔柔的男孩子。可站在我眼前的,卻是個膚色黝黑、目光如炬的糙漢子!
“你……真的是卓城?”我遲疑地開口。
卓城笑了:“怎么?才幾年不見就不認得我了?”
他的聲音也變了,粗獷了許多。但我確定了,他真的是卓城。
我與卓城在鎮上一家茶館坐下,一坐便是一整天,聊了無數過往的事。當提起來到這里的初衷時,我們都笑了。
我問他:“你不后悔嗎?”
卓城笑著說:“不后悔。”
我又問他:“那你不打算走了?”
卓城說:“不走了,這里的事業還沒干完呢。”
我知道,他是鐵了心了。而這一切的起源,和我們大三時的一個決定有關。
我與卓城是舍友,關系最鐵。一次機緣巧合,我得知支教一年以上就能獲得保研資格。詳細了解之后,我與卓城說了我的想法。
我想保研。
我的想法很簡單:一來我是普通二本的學生,我擔心畢業之后難以找到心儀的工作;二來我確實有繼續深造的想法。
我問卓城:“你的想法呢?”
卓城說:“算了,我沒有讀研的想法。”
也是,卓城的父母經商,家境殷實,自然不必擔心工作的事情。只是后來不知怎么的,卓城突然改變了想法,與我一同報了名。
我們去了教育極為落后的偏遠縣城。到達村子時,已接近傍晚,夕陽跌落山頭,卻仍燦爛得像早上的太陽。村支書老李接待了我們,我們跟著他一同進了村子。
與城里寬闊平坦的柏油路不同,鄉下的路甚至不能稱之為路,蜿蜒稀爛得仿佛是一條山溝溝。就在這條路邊,我們碰到一群孩子,蓬頭垢面不說,小小的年紀卻干著農活。孩子們看到我們,紛紛跑來,抬手遞給我們一團團“黑饅頭”。一個孩子磕磕絆絆地擠出一個字:“吃。”看著那孩子的手,掌心皸裂,指縫間全是污漬,我搖頭拒絕了。
李書記說,這是孩子們在表示友好。他們手里的是窩窩頭,父母忙著干活沒時間照料他們,就會給他們準備窩窩頭,這是他們的午飯,一般只有新老師來的時候他們才舍得給。
我問:“他們怎么知道我們是老師?”
李書記說:“我們這窮鄉僻壤的,除了支教老師就沒人會來了。”
我和卓城在李書記家住了一晚。極不舒服,這是我最大的感受。床板冰冷生硬暫且不談,那被褥竟然是發霉的,刺鼻至極!我與卓城抱怨起此事。卓城卻反常地說,這有什么,比這更艱苦的都有呢。
天一亮,李書記帶著我們前往村里唯一的小學。途中,我們又碰到昨天的孩子,早早就幫著家里干農活。
我問:“他們怎么不去上課?”
李書記略顯窘迫:“村里沒有老師……”
我這才知道,以前村子里是有老師的,但條件太艱苦了,就都走了。我和卓城成了村子里唯二的老師。
僅僅在村子里支教了一個月,我便后悔了。米飯粗糙,水質污濁,覺睡不舒坦,沒有娛樂無聊透頂……若非卓城與我為伴,尚有人談心交流,我只怕早就放棄了。
一年之后,備受煎熬的支教總算結束了,我果斷選擇離開此地。
卓城卻說:“我想留下來。”
我說:“你瘋了,為什么要留在這種地方?”
卓城說:“我是共產黨員。我不留下來,誰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