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幡炫動的京西古村

李晨

千軍臺村位于門頭溝大臺街道西部，曾是京西商旅古道上的重要驛站，古代這里設(shè)有千軍把守，因而得名。村中有一項延續(xù)了四百多年的古老儀式——京西古幡會，從明萬歷二年（1574年）開始，至今依然保留著古老的程式和習(xí)俗，堪稱京郊過大年的樣本和活化石。2014年“千軍臺莊戶幡會”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其價值在于給當(dāng)代人保留了一份過年樣本，如果您覺得過年越來越?jīng)]有儀式感，不妨到這里來看看。

年要有儀式感，

禁忌歡愉都要有

古幡會是京西古代廟會的遺存，是以請神、送神、祭神、娛神為主要內(nèi)容的民間村社祭祀，始于明末，興于清代。明清時期，這類廟會在京郊非常普遍，是民間娛樂的常見形式，一般都在富裕的村鎮(zhèn)定期舉辦。明人劉侗在《帝京景物略》中記載：“四月一日至十八日，傾城趨馬駒橋，幡樂最盛，碧霞元君誕也。”千軍臺、莊戶兩村的幡會原名“天人吉祥會”，寓意天上的神仙與人共同過節(jié)，人神共慶，既保留了上古祭神的場景，又有秧歌、雜耍、音樂會等娛樂活動，請神時莊嚴(yán)肅穆、走會時喜慶活潑。清代的“天人吉祥會”通常要持續(xù)三天，流程是：正月十四晚上請神；正月十五日千軍臺為主村，客村莊戶的幡隊到千軍臺拜訪；正月十六莊戶為主，千軍臺幡隊前往莊戶；正月十六晚上送神，神仙重歸天界，至此才算正式結(jié)束。

正月十五一早，我們就來到莊戶村，雖然重頭戲走會要到中午才開始，但此時村口已經(jīng)停滿了車，各路人馬齊聚在莊戶村口的大院子里，圍墻上搭著巨大的、五顏六色的幡旗，真可謂旗幡招展、徹地連天，像要出征一樣。對面山上則擠滿了前來參會的游人，人們選取最佳位置，支起長槍短炮拍個不停。

莊戶村的會頭孫玉會六十多歲，他正在指揮著年輕人掛幡，神情莊重而嚴(yán)肅。他告訴我們，儀式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了，第一個環(huán)節(jié)俗稱“請大表”，就是把各路神仙的名諱寫在一張黃表紙上，裝在盒子里，大家對著盒子燒香祭拜。經(jīng)過這個儀式，各路神仙就被請到了村里。雖然“請大表”的儀式并不熱鬧，卻是“天人吉祥會”的開端，是古老的上古祭祀遺風(fēng)。屈原《九歌》里“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描寫的就是請神儀式。

千軍臺村的旗有兩面：一是關(guān)帝旗，一是真武旗。每面幡旗都代表著一位降臨的神仙。幡架高兩丈，用粗壯的竹子做成，最上面插著松枝，下面是五棚傘，就是紅、綠、白、黃、粉綢布做成的五個傘蓋，中間的幡旗長一丈五，上面用堆繡繡出神像和神仙的名字。雖然現(xiàn)在工藝已經(jīng)大為簡化，但每面幡的制作成本依然要五千元左右，從前在計劃經(jīng)濟(jì)時代，全村人將手里的布票集中起來，才能做成幡旗。

走會隊伍樂在其中

莊戶到千軍臺相隔一里地，中間經(jīng)過一個小山洼，走會從下午兩點半開始，一時間旗幡擎天，幡樂沸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面方形的大旗，上面的神仙紅臉、紅胡子，右手拿著鋼鞭，左手是辟火圈，腳踩風(fēng)火輪，村民說這是靈官爺王元帥，一般道觀里最前面的靈官殿，供的就是這位。可以看出，走幡隊伍的順序是很有講究的，它模擬的是古代道觀的布局，越走在前面的官職越小，越往后面越是大神。幡隊中的神仙都是與當(dāng)?shù)匦叛龊兔癖娚铌P(guān)系密切的。京西自古為煤炭產(chǎn)區(qū)，窯神幡是地方特色，至于馬王爺、龍王爺，那就更不必說了。碧霞元君的天仙幡是最受推崇的一面，隨幡設(shè)有娘娘鑾駕。碧霞元君是中國北方，尤其是華北地區(qū)最受人愛戴的女山神，是金頂妙峰山的主神，她有求必應(yīng)，和藹可親，因而歷來有北元君、南媽祖之說。

莊戶村的老人告訴我們，解放前京西妙峰山附近的宗教活動非常興盛，離著近的村子，都直接去妙峰山走會了。莊戶和千軍臺離妙峰山比較遠(yuǎn)，于是村里自己做了幡旗，把神仙請到村里來，再搭配上小車會、秧歌、武術(shù)等民間節(jié)目，這可能就是京西幡會的緣起。京西的神仙幡與過去天橋耍的中幡不同，它每面的重量超過一百斤，是天橋中幡的兩倍，因而在山區(qū)行進(jìn)時，中間一個人舉著，前后還要兩根繩子拽著才能保持平衡。走會的路程雖然不長，但中途還是出現(xiàn)了幾次小插曲，那天山風(fēng)比較大，神仙們被吹得東倒西歪，有幾次干脆直接拍到了地上。

莊戶村的隊伍于下午三點抵達(dá)千軍臺村，村里的會頭劉桂利帶著主村的幡旗、花會先行來到村口接會，等客村幡隊到來后，兩村會頭互相致意。走會的隊伍集中到千軍臺村口的空場上，雙方見面后履行“開箱立旗”“神佛各部見面”“號佛”奏樂等儀式。然后兩村會頭共同舉起手中的大旗一揮，宣布起會，鼓樂三通，號角吹起，鑼響三聲。這項儀式結(jié)束后，就到了重頭戲，也是最熱鬧的起會環(huán)節(jié)，人們抬著各面幡旗在千軍臺村穿行，每一條窄小的巷子都要走到。每家門前都擺一張桌子，上面有茶水、香煙、糖果、點心，大家隨意取用，這個叫文會，專作布施。與此同時，地秧歌、吹奏班、吉祥班、大鼓等十多個會檔穿插中間，這是武會，以表演為主，整個隊列有300 多人，巷子里擠得水泄不通。

京西古幡會重頭戲，

千年古樂

京西古幡會自明末開始，至今已延續(xù)了十七代，近代除了抗戰(zhàn)和1960年代后期中斷了幾屆外，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京西幡會中最珍貴的部分是保留下來的古幡樂，有些曲目已經(jīng)有千年以上的歷史，是瀕危的、珍貴的民間音樂活化石。現(xiàn)存的曲牌有三十首，其中十一首為走會路上演奏的過街曲，十九首為祭祀和請神時演奏的。曲牌中《秦王掛玉帶》是唐代軍隊出征時演奏的打擊樂；《柳公宴》反映的是孔子周游六國時期，柳公設(shè)宴款待的情景；《泣顏回》是孔子懷念弟子顏回的樂曲，這些曲目在明代就已經(jīng)是上古音樂了。

現(xiàn)在這些樂譜都貼在了大隊部的墻上，然而這些簡單的漢字，外行根本看不懂，它用的是古老的工尺譜。千軍臺村的樂師劉炳山告訴我們，這些曲譜都是祖輩口傳心授傳下來的，有些已經(jīng)超過了五百年。曲譜里的漢字：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是音階，可以對應(yīng)現(xiàn)在的五線譜，斗和倉，是打擊樂鐃鈸鑼鼓。流傳下來的工尺譜雖有音階，但沒有標(biāo)注節(jié)奏和板眼。1981年至1983年元宵節(jié)，門頭溝區(qū)文化館連續(xù)三年派人下去采風(fēng)，將古幡樂錄制了17盤錄音帶保存下來，同時拍攝了大量的照片資料。據(jù)說當(dāng)時的幡會保留著最原始的程式和樣貌，喜慶與莊嚴(yán)并存，參與演出的藝人大都出生于前清，使用的樂器也有百年以上歷史。上世紀(jì)1980年代，門頭溝山區(qū)人口很多，再加上千軍臺一帶自古都是產(chǎn)煤區(qū)，礦上的生活條件都不錯，幡會熱鬧的排場與當(dāng)?shù)氐奈镔|(zhì)基礎(chǔ)是分不開的。

這幾年每到元宵節(jié)，在外的村民都回到老村里，興致勃勃地參與走會，多時不見的老街坊也格外親切，拉著手走來走去，回憶著幾十年前的往事。鄉(xiāng)親們說，“春節(jié)可以不回家，但這兩天必須回來，好耍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