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穎
回老家,聽到一位熟悉的前輩去世了,據說是煤煙中毒。天冷了,他沒安空調,本來體質就弱又有高血壓,也不用電烤爐和電熱毯,依舊是用燃煤取暖,又是獨居,發現時人已經去了。他老人家一個月退休金4000多元,買任何電烤爐或空調都不是問題。他怎么那么想不開呢?
我對他的一雙兒女,即我的兩個發小,頗有微詞,說他們沒有關照好老人。我媽趕忙解釋:“他女兒要給他安空調,錢都交了,但師傅上門去安時,被他罵走了,你知道你那伯伯的脾氣。”
這種事情,我相信那位伯伯干得出來,因為他的強勢和倔強是出了名的。一旦他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
我的這位伯伯,并不是守舊和恐懼新事物的人,也并不是不喜歡暖和。不接受女兒給他安空調的主要原因還是像很多老人一樣,不想給兒女增加負擔,總覺得兒女們在外面打拼不易,不想他們多花錢。一年中最熱最冷的時候只有那么幾天,挺一挺就過去了。
他這種心態,我媽也有。特別是最近這些年,我成為“靈活就業者”之后,她對我的經濟現狀充滿了擔憂,總覺得我一個人養家不容易。于是對我給她發的紅包和送去的物品都會退回,甚至一家人出去吃飯,都要跑去和我搶著付錢。這讓我既感溫暖,又萬分悲傷。
我的生活狀態,雖然不易,但還不至于像她擔憂的那樣,連正常生活都難以維持。世界上最好的感覺,就是環境和氛圍,讓我感覺自己很好。媽媽拒絕我的孝心,讓我有些難過。我決定改變這個局面。
為了讓她相信我的生活沒受太大影響,裝闊甚至吹牛,是少不了的。我會夸張地向她匯報我的每一份收入,特別是獲了獎或領了稿酬,都會成倍地向她虛報數額,讓她也高興一番。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老人家越來越迷信,有一次大年初一早晨,我和她一起去逛超市,那個平常和她相處不錯的營業員,向她推薦梨子時,一向溫和且善良的她,竟冷臉相向,很不近人情的樣子。我悄聲問她:“怎么了?”她余怒不息地說:“正月初一早晨,她向我推銷梨兒,梨兒,離兒,多不吉利!”顯然,她是很在意兒子的。
我陪她去廟里拜佛時,故意給她講了種福田和福報的意思。我其實并不太懂那些,純憑想象編的。我跟她說:“父母是兒女的福田,兒女在田地里種多少福種,就會收更多的福果。啥叫福種呢,就是兒女平時給你拿的錢和東西,請你們出去玩和消費的錢,都是他們的心意,老人享受了,就是種下福種。如果拒絕了,就是沒種下。你收下紅包就是為兒女積福,都會記在兒子身上,蔭及子孫的。”
看著媽媽的眼神從疑惑到明亮最后變得堅定,我知道這套說辭已說進她心里了。我之后再給她發微信紅包,她都是滿含笑意地點開,手機屏幕上金光一片,仿佛是一大朵一大朵的福,閃閃發光地種到我的功德簿上。甚至在那位前輩去世時,媽媽無限惋惜地說:“我早給他講講福種的道理就好了,他就不會把安空調的師傅給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