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 賄

晏默存

一

韓彥古是南宋抗金名將韓世忠之子，曾先后出任過將作監丞，以及多地知州、知府，官至戶部尚書，可謂經歷廣、資歷深、背景厚。倘無意外，他登臺輔當宰相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韓彥古狂妄荒誕，品格低劣。他任戶部尚書時，因為合門寄班（禮儀官）董玨在路上與他相遇，沒按規定回避，讓他勃然大怒，竟把董玨抓回家，脫去衣服毒打了一頓。

自韓彥古入仕以來，皇帝案前彈劾他的奏折就未曾間斷過，有御史因韓彥古居家不檢、放縱專橫而上書彈劾他；有同僚狀告韓彥古貪污腐化，盤剝百姓。然而，盡管物議沸騰，他照舊邊腐敗邊升職，邊被告邊升職。究其原因，就是他“擅長”行賄，且出手大方、心思細密。這從他向史學家、詩人李燾行雅賄一事便可略窺一斑。

二

李燾與韓彥古同朝為官，素有清望，深得宋孝宗的欣賞和信賴，官至敷文閣學士兼侍讀，是皇帝宋孝宗的顧問大臣。由于韓彥古品格不高、名聲不好，李燾“惡其為人，弗與交”，高調拒絕與韓彥古來往。被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宿儒厭惡，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如何擺平李燾呢？韓彥古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知道，李燾剛剛寫完《續資治通鑒長編》草稿，宋孝宗正催他趕快編輯、謄正進呈。然而，卷帙浩繁，進度緩慢，李燾一籌莫展。于是，韓彥古故意放出話來，說他家里有一部本朝野史，由其父韓世忠得于北方淪陷區，極為珍貴，秘不宣人。李燾聽說韓彥古有如此珍貴文本，正好可以參照，便親自到韓彥古府上請求一閱。

韓彥古見李燾中計，故意賣關子說：“這是祖上密藏，即將進呈皇上，不可輕易示人。”

韓彥古越是神秘，李燾越是想先睹為快，又再三懇求。韓彥古說，要看可以，你得先陪我喝酒。李燾滿口答應。

于是，李燾只好陪著自己討厭的人喝酒，還一口一個“好”，一杯一句“請”，引得韓彥古開懷大笑。

三

酒足飯飽后，韓彥古把李燾領進里屋，鄭重其事地取下一個包袱，小心翼翼地揭開上面的布，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此前是同您開玩笑的，我珍藏的就是您的《續資治通鑒長編》，我已用最好的紙張抄寫并裝幀好，現在獻給您，您大可以此進呈皇上。”

李燾看到裝幀雅致、編撰工整的書，又驚又喜，驚的是韓彥古怎么會有自己剛剛寫就的著作，喜的是這完全能夠解決皇帝再三催促的燃眉之急。

原來，為了博取李燾歡心，韓彥古收買了李燾的書吏，讓他每次為李燾抄寫書稿時，多寫一份，然后先送自己，再交李燾，并答應每次酬謝他一千錢。如此高價的抄寫工作，書吏當然樂于接受。此后，韓彥古又找人進行編輯、裝幀、印刷。所以，李燾的書尚未成帙，韓彥古卻交出了美觀大方的整套書。

李燾如釋重負，驚喜莫名，將韓彥古整理的這套書進呈給了宋孝宗。宋孝宗閱后，龍顏大悅，贊不絕口，并評價李燾“無愧司馬遷”。欣喜之余，李燾對韓彥古的印象為之一變，甚至感激涕零。基于此，李燾在宋孝宗面前沒少為韓彥古美言，大力舉薦韓彥古自是順理成章之事。

四

南宋理學家張栻說：“李仁甫（燾）如霜松雪柏。無嗜好，無姬侍，不殖產。平生生死文字間。”然而，“生死文字間”何嘗不是嗜好？再清廉正直的人，也難免會有嗜好，而人一旦有嗜好，又不能保持應有的警醒，就容易被腐蝕。

別看只是一本書的抄寫、編輯、裝幀、印刷，韓彥古可是花了大價錢的。雅賄的隱蔽性在于，受者或許還渾然不知，甚至心安理得。當然，把風雅當成遮羞布，行瞞天過海、貪贓枉法之實的更是大有人在，而如何識別和拒絕這種使用了“障眼法”的權錢交易，不僅是對古人，也是對當今領導干部的一種考驗。

（白丁儒薦自《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