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刻在父親心中的邵伯保衛戰

楊海平

邵伯保衛戰，是1946年華中野戰軍蘇中戰役“七戰七捷”中的第六戰。我父親楊洪才參與指揮保衛戰中多場戰斗，那血與火的場景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中。

1946年7月，為粉碎國民黨反動派向蘇中解放區的進攻，華中野戰軍根據中央軍委指示，決心集結主力在如皋、海安等地殲滅進犯蘇中解放區東線之敵。邵伯地處運河線，是水陸交通要沖，也是我華中戰略重鎮。邵伯的得失，關系著我淮南、蘇中地區整個形勢的變化，會直接影響我東線殲敵戰役的進行。因此，保衛邵伯、堅守華中“南大門”的“每一處工事、地堡和民房”，是我西線部隊的唯一使命。為此，華中野戰軍領導對西線作了具體部署：第二軍分區4團駐守邵伯，正面防御；10縱隊的三個團控制喬墅以北，另以一部防守丁溝、永安一帶，以隨時支援邵伯；第二軍分區5團布防喬墅（距邵伯約12里處），保護邵伯翼側安全。

4團是第二軍分區的主力，有指戰員1300余人，由原江南北撤的第五軍分區主力和部分縣警衛營組成，但武器裝備較差，除團部機炮連有兩門迫擊炮、兩挺重機槍外，各營均無重武器。每連僅配置輕機槍3挺，步槍僅以1、4、7連有較好的38式和中正式；其余大部分都是老式“漢陽造”。團長葉克守、政委張玉輝是身經百戰的老紅軍，各營連以上干部也都是抗戰初期入伍的老同志。4團論裝備與敵軍相差懸殊，但軍政素質好，有豐富的實戰經驗，斗志更昂揚。

進犯邵伯之敵系國民黨整編25師黃百韜部。該師全部日式裝備，久經沙場，戰斗力兇悍。黃百韜狂言“邵伯的共軍屬地方部隊不堪一擊，我們要在幾個小時內拿下他”，氣焰十分囂張。我軍戰前動員后，二分區司令員韋永義攜政委、參謀長、政治部主任赴十縱隊指揮部，參與對西線戰斗的指揮。我父親作為分區副司令員，受命坐鎮邵伯一線前線指揮部（設在靠運河堤岸東邊的民房內），指揮4團正面堅守邵伯。隨同父親的僅有2名作戰、通訊參謀，4名電話通訊兵、接線員。

父親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場兵力極其懸殊的硬仗。為此，他及時組織召集4團司、政、后、衛及三級干部代表，召開防御作戰專題會議：首先提出充分發揮我軍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著重強調1945年12月揚泰線那場由他指揮的攻克塘頭偽軍據點戰斗的打法，以勇謀結合、頑強拼搏、不惜犧牲的精神，奪取這場防守戰的勝利。其次明確分工要求：1.各級指揮員必須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團部機關領導下沉各營協助指揮，保障通訊暢通及信息及時反饋。2.各防御重點陣地兵力的配置須合理，又不拘泥，采取靈活機動、互相配合的協同作戰辦法。3.皮定均旅增援的2架重機槍，歸團長負責調配給重點一線分隊使用。軍區增援的2門平射火炮，由政委負責指揮，炮擊敵炮艇和搶灘登岸之敵，確保主陣地。4團的后、衛、勤等一切保障及運輸事物，均由分區后指協同地方政府全權負責提供保障。

他強調在此場戰斗中，全團上下各級指戰員必須發揮團隊的協同作戰精神，堅守住防御陣地。這次會議，激起與會各級指揮員代表們的堅定斗志和必勝信心。

4團兵力部署如下：1營堅守運河堤東、南圈門至揚邵公路的洋橋；2營扼守運河大堤至運河閘西面的西寺一線；3營除一個排兵力駐防市北昭關壩、監視邵伯湖迂回之敵外，其余均屬團機動力量。整個戰斗爭奪點主要有三處：一是位于運河堤東1公里處的洋橋；二是運河閘西面的西寺大王廟（高郵湖東沿）；三是運河堤上揚淮公路處。

堤東洋橋戰斗

23日上午始，敵108旅第323團、324團先后以猛烈炮火轟擊4團陣地后，向運河大堤、邵伯南圈門、洋橋一線進攻，主要戰場是洋橋。2架敵機配合火炮，瘋狂地轟炸、俯沖掃射，來勢兇猛。1營長周志福指揮部隊頑強抗擊，2連指戰員涉水在簡易掩體、交通壕中與敵對戰。敵瘋狂向洋橋進攻，給背水一戰的2連造成較大威脅。半天激戰后，2連相機從水稻田的河南陣地退守至北岸陣地，在3營7連、西側1連和團機炮連的火力支援下，頑強打退渡河之敵，5次粉碎了敵軍架設浮橋渡河的企圖，堅守住了河北陣地。

24日，敵再次強渡進攻，1營在3營7、9連的協同下頑強抵抗，戰士們拉響一捆捆包上石灰的集束手榴彈，砸向上岸之敵，戰場頓時火光沖天，灰霧迷漫，彈片四射，讓搶占灘頭的敵軍再次受挫。最終，我軍頑強打退了敵軍3次猛烈的進攻，始終保持洋橋河北陣地不失，取得戰斗勝利。

西寺運河堤及大王廟爭奪戰

24日，敵軍全線強攻，清晨以密集炮火轟擊我西寺運河大堤工事，并以4架飛機輪番轟炸、掃射。西寺方向我6連工事大部被毀。午后，敵軍又3次企圖上岸，均被打退。就在敵炮艇以猛烈的火力掩護敵船隊向我陣地沖來之際，坐鎮邵伯分區前指的父親電話通知4團張玉輝政委：軍區支援的2門平射炮已到，要迅速打退進犯西寺之敵，確保主陣地。在張政委的指揮下，戰士們用平射炮擊中2艘敵炮艇，其余敵炮艇及武裝民船狼狽逃竄。

25日，敵軍第三天的進攻重點轉向西寺廟。此處一旦被侵占，敵即可向縱深直插邵伯市北，包圍我4團團部及2分區前指，因此戰況甚為激烈。我軍全天打退敵軍6次進攻，雙方傷亡慘重。敵軍出動飛機配合掃射、轟炸，并加強地面火炮、重武器的火力，再次強行登陸。我2營6連、4連，在1營1連和3營8連兩個班的增援下，經反復抵抗、白刃格斗，將敵全部殲滅，使得敵軍不得不放棄對我6連陣地的進攻。

運河大堤南圈門戰斗

24日戰斗的同時，敵軍一部向我2營5連陣地進攻。在耿志庭副營長指揮下，5連屢次打退敵軍沖鋒。大堤兩側的3連、4連協同防御，堤坡兩側留下大批敵軍尸體。

敵軍黔驢技窮，使出“火牛陣”的損招，從附近村莊拉來十幾頭大水牛，在牛尾巴綁上浸透汽油的棉花團，點燃后驅牛猛沖過來，敢死隊及督戰隊緊跟在后面吼叫。我軍沉著應戰，集中火力，以排槍掃射戰術，將“火牛”打得到處竄逃。后面的敵敢死隊失去屏障，紛紛逃竄敗退。

25日，敵軍發動了更猛烈的攻勢，整個上午調動戰斗機、轟炸機、炮艇、地面火炮，轟炸、掃射大堤及西寺一線。我運河大堤兩側工事均被夷為平地，2營教導員徐后發、5連長吳正富等犧牲，耿志庭副營長重傷。敵軍急于從中央突破占領邵伯，以繼續北犯。而對我軍而言，若大堤失守，前指就要受到威脅，全團會被敵軍分割，導致邵伯失守。同日上午，我10縱司令部移至離我守軍3里左右的村莊。

此時正值敵炮艇又向2營陣地發起炮擊、敵渡船要搶灘登陸的危急之際，父親電聯10縱指揮部無果，即在電聯分區派兵增援事宜后，與4團張政委商議決定：由父親親自前往10縱司令部請派部隊增援，由張政委繼續負責指揮，用這兩門平射炮壓制敵軍進攻。父親攜警衛員趕往10縱司令部請援，得到10縱司令員謝祥軍、參謀長吳肅同意后，又立馬返回分區前指，向團領導傳達10縱首長同意派援兵的決定，激起4團全體指戰員的堅強斗志。

同日下午，在敵軍發起第四次沖鋒之際，2營長嚴肅帶領2分區增援的警衛連兩個排及3營7連一個排趕到，協同5連再次打退敵軍。

25日下午4時后，敵軍發起最后一輪進攻。就在4團團部所有勤雜人員也組織起來，編成反沖鋒分隊，隨時準備進入5連陣地之時，10縱常玉清副司令員率82團團長溫逢山，帶一個營的援兵趕到。其先頭部隊一個連在連長卓鳳鳴帶領下，跑步進入5連陣地，抵抗敵人這波瘋狂進攻，使我運河大堤陣地轉危為安。

華中2分區4團在邵伯主戰場奮勇抗敵，連續鏖戰三天二夜，始終堅守邵伯這一戰略重鎮不失，予敵重大殺傷，但自身傷亡也在60%以上，特別是2營四位營級干部僅剩一位營長，每個連隊剩下30余人。4團全體指戰員以鮮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驚天地泣鬼神的壯歌。

同日深夜，10縱89團接替4團運河大堤、南圈門、西寺防地，82團接替4團南圈門以東至洋橋一線防地。4團于西寺休整、補充，趕修工事，準備迎接26日的戰斗。

26日午后，在粟裕司令員的“攻黃救邵”的妙計下，敵25師怕遭我軍前后夾擊，倉惶撤回了揚州。黃百韜“幾小時拿下邵伯”的夸口，以84小時傷亡2000余人的慘重代價而破產。

華中第2軍分區與10縱主力在邵伯人民支援下，英勇奮戰，保衛了邵伯，勝利完成了華中野戰軍首長賦予的神圣而光榮的使命。蘇中戰役基本打的是運動戰，但邵伯保衛戰打的是陣地防御戰，在解放戰爭初期的蘇中戰役中，創下華東戰場陣地防御戰的范例，具有著特殊的意義：其一，牢牢吸引住敵整編25師，使其不能抽出兵力增援如皋一帶敵軍，為我東線部隊作戰殲敵提供了有利條件。其二，守住了蘇皖邊區政府所在地的淮安、淮陰的“東大門”，使敵不能沿運河北上侵入解放區的腹地。其三，邵伯保衛戰是少見的立體戰斗，敵既有陸路炮火猛攻，又有水面炮艇配合渡船搶灘登陸，還有飛機不斷狂轟濫炸。堅守邵伯一線陣地的4團雖武器簡陋，不少戰士還是新兵，但打得十分頑強，全團上下緊密配合，指揮員合理調配增援分隊，開展協同作戰，戰斗員們適時變換反擊手段、位置，阻擊敵軍，將我軍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在實戰中發揮得淋漓盡致。粟裕在總結“七戰七捷”的干部會上表揚守衛邵伯的部隊時說：“我守軍武器很壞，又系新成立的兵團，兵力不足，以無比的頑強（尤其是4團）保衛了邵伯，創造守備戰的范例。”

為此，華中軍區通令嘉獎、中央軍委特電令嘉獎2分區4團，授予該部特等戰斗英雄2人、戰斗英雄24人（犧牲4人）、戰斗模范112人（犧牲10人）、戰斗模范班2個。邵伯保衛戰的勝利已過去近80年，革命先輩的精神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