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興侗族魚紋的特征及其向心力研究

摘要：目的：侗族沒有文字，主要通過口頭語言、服飾、侗歌、建筑、節日等傳承獨特的民族文化，以增強民族認同感和凝聚力。自古以來，魚一直是侗族人不可或缺的食物來源，也是重要的文化符號，魚紋則成了侗族最具標志性的紋樣之一。但魚紋在使用過程中，含義逐漸變得模糊甚至被遺忘，是民族文化的遺憾。文章旨在考察肇興侗族魚紋的特點，挖掘其背后的文化內涵。方法：文章以黎平縣肇興侗寨為考察地，利用圖像資源、侗族古歌和相關文獻，分析魚紋的來源，總結蠟染、刺繡與銀飾中魚紋的視覺特征，最后將魚紋置入侗族的文化背景中了解其背后的含義，探尋其蘊含的民族向心力。結果：總結魚紋尤其是魚的組合形態的視覺特征，深入探究其內在含義，具有一定的創新價值。關于侗族魚文化的研究較少，文章聚焦貴州最大的侗寨展開魚紋研究，旨在為其他地區侗族的魚紋研究提供參考。結論：單個魚紋常與其他紋樣組合，雙魚紋與多魚紋較多，魚首相對的魚紋在視覺上容易呈現出朝向中心的力。在侗族古歌、文獻、博物館資料中得知，魚紋背后承載著肇興侗族對民族繁衍和團結的樸素愿望，這種民族向心力與魚紋的視覺向心力相呼應。

關鍵詞：肇興；侗族；魚紋；向心力

中圖分類號：J5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04-000-03

在古典力學中，向心力指使物體沿著圓周或曲線軌跡運動的力，向著圓心，通常用來比喻集體內部的凝聚力。魚紋是肇興侗族除蝴蝶紋、蜘蛛紋之外最常見的動物紋樣，出現于刺繡、蠟染、銀飾、鼓樓、風雨橋等處，抽象圖案與具象圖案并存，多以雙魚、多魚的形態呈現。

在已有的研究中，有關侗族魚文化內涵的文獻較少，研究魚紋的更少，且在圖書中較為分散，主要從紡織品看魚紋及其文化內涵，或從魚圖騰角度進行分析。本文考察蠟染、刺繡與銀飾中的魚紋，從魚紋視覺特征切入，分析其背后的文化內涵，探究侗族的民族特性。

1 魚紋的來源：從飲食到文化

在侗歌中就有遠古時期祖先食魚的痕跡，黎平縣巖洞的創世古歌《盤古開天》中提到“人類起源是猿猴……魚肉‘冷肉當著吃零食”［1］。這與侗族人自古以來食魚肉的記憶有關。侗族的起源有多種說法，有的認為侗族是土著民族，有的認為侗族是從都柳江下游遷徙而來，有的認為侗族是土著民族與其他民族融合而來，還有的認為侗族是長江中下游的楚族和夏禹部落等，這些都揭示了侗族的發源地水源較多、氣候溫和，適宜淡水魚生長。在眾多研究中，多認為侗族來源于先秦時期的長江中下游楚、越之地，在秦漢時期發展為百越各族，百越之地水系發達、氣候溫和，越人善種水稻、善水、善捕魚。《史記·貨殖列傳》提到“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唐宋時期，侗族逐漸分化，主要分布在今廣西、貴州、湖南及其交界地區，三地多溪流，而侗族依山傍水而居，善于種稻養魚。肇興侗族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魚塘，并在魚塘中建魚窩，供魚類聚合與生殖，并且善于在稻田里養魚。

侗族創世古歌提到，洪水滔天后，姜良姜妹結合誕生一子，卻是怪物，姜良將其剁碎撒向山野，化成山河田地和各族人。還提到“置得野牛野鹿，熱鬧山坡六嶺。置得團魚一對，熱鬧長江大河”［2］。侗族人在對創世的想象中既給人的存在賦予了合理性，又增添了魚的合理性，是侗族人對自我生存與自然資源關系的樸素理解，暗含了對作為生存資源的動物的感恩之意，在萬物有靈的觀念下，魚與其他動物一樣有靈魂，應受到尊敬。

在侗族的飲食文化中，有“無魚不成禮、無魚不成祭”的說法。魚的豐收意味著當年風調雨順，昭示著水稻的豐收，若某年天氣干旱，水稻收成預期不佳，魚苗的投放或減少或停止，魚便有了豐收的寓意。肇興侗寨每年稻田排水放魚，部分魚用來請客吃飯，部分魚用來腌制成腌魚，他們熱情好客且好禮，桌上有魚，表示主人家對客人的尊重，人情往來，送魚代表著誠心交好。在節日期間魚必不可少，吃新節是預祝五谷豐登的重要節日，桌上菜肴以鮮魚為主。在平日，腌魚相較于鮮魚而言制作程序復雜，可以長期存儲，一般有貴客來或者過節祭祖才舍得開壇取魚，若魚腌得美味，則女主人會被視為手巧。由此可見，腌魚不僅是為了食用，還有社交的目的。在肇興一些民俗活動中，也常以抓魚為樂，抓魚既有娛樂作用，又承載了侗族人對豐收的質樸愿望。

綜上所述，魚在侗族人心中的位置十分重要。魚不僅僅是生存所需的食物，更重要的是被賦予了文化價值，變成了承載文化的符號，具有社會功能和象征意義。在歷史的演變中，魚有了多重含義。在侗族的多種紋樣中，魚紋自然而然占據著一席之地。

2 魚紋的視覺特征：從單魚到雙魚、多魚

魚紋常見于刺繡、蠟染和銀飾上。侗族女性向家中長輩學習刺繡和蠟染，或與好姐妹坐在一起相互學習借鑒，圖案如此流傳便有相似之處，但侗族魚紋均是手工制作，圖案沒有統一的規定。侗族銀匠興起至今有500多年的歷史，工藝流程復雜，其造型經祖先確定后不能隨意變動。如今在銀飾中所見的魚紋并不是后世隨意捏造的，而是代代相傳而來。魚紋分為具象與抽象兩種，有時完整有時簡化，有時變成菱形等抽象圖案。魚紋還可分為單魚紋、雙魚紋、多魚紋、魚頭紋、魚鱗紋、魚骨紋等類型，其中雙魚紋和多魚紋最為常見。

由于魚的自然體態呈曲線，所以單魚紋通常呈“C”形或“S”形，造型活潑靈動，常常與其他動物紋或水紋同時出現，使畫面顯得較為飽滿，起到吉祥寓意疊加的作用。見圖1，蝴蝶在上、魚紋在下，曲線使魚和蝶形成環抱之勢，二者相對而視，在看不見的中心仿佛有一股力量將其吸引。

雙魚紋常為兩魚魚首相對，形成軸對稱圖案（見圖2），或首與尾、首與腹相對，形成中心對稱圖案，也有不對稱但依然匯聚至一個中心的情況。雙魚魚首相對時，魚首為三角形，將視線引向中心，與雙魚戲珠相似，但通常不見珠。雙魚紋還常常與其他紋樣搭配，如蝴蝶在兩側展開翅膀，小魚跟在蝴蝶翅膀后面，回看翅膀又是魚的形態，十分巧妙。蝴蝶首與雙魚首相會于一個中心，增加小魚后，小魚魚尾線條彎曲，與翅膀相連，最終同樣匯聚至中心點。

雙魚環抱時，形似陰陽魚，魚首凸處與魚腹或魚尾凹處相合（見圖3），兩魚外形無論是“S”形還是“C”形，都能合成一個圓或者橢圓，形成中心對稱圖形。蠟染魚紋多由線條表現，線條均勻優美，魚鰭的線條與魚身的方向一致，增強了動勢，使人的視線從魚尾移至魚身再到魚首，視線匯聚至中心。

多魚紋中既有三條魚的組合，又有群魚的匯聚。三魚組合中有典型的三魚共頭紋（見圖4），也有三魚相接但不共頭的紋樣。三魚共頭也被稱為三魚共眼、三魚爭首或三魚爭躍，頭大致為三角形，魚眼是三條魚的交會點，魚身用曲線表現。三條魚尾相連可形成三角形，也可形成圓，這或許與太陽崇拜有關，侗族典型圖案太陽花紋亦呈圓形。

群魚紋常見于侗族女子的銀釵、銀冠和銀項圈上。銀釵上有雄雞或鳳鳥口銜一條魚，其下是整齊排列的魚，通常與蝴蝶紋和花紋搭配。具象的魚飽滿立體，抽象的魚由喇叭形的筒狀物表示，或簡化為菱形薄片，侗族女子佩戴著走動起來，小魚會相互碰撞，形象生動，并伴隨悅耳的聲響。釵中一排排的魚宛如獵物均朝向獵手，雖然因為地心引力自然下垂，但魚首均朝上，將視線引向雄雞鳳鳥。

3 從魚紋看民族向心力：從繁衍到團結

格式塔心理學的“異質同構”理論來自美籍德裔心理學家、藝術理論家魯道夫·阿恩海姆，他認為自然物之所以能表現人的心理情感，除了人賦予它意義外，其本身具有能使人賦予該意義的物質，即“力的結構”。人的心中存在一個與物理世界所對應的力場，當客觀物像在形態上顯示出的力與心理力相似時，該客觀物像就會帶給人相似的情感，有可能激起審美經驗。侗族雙魚紋或多魚紋向心而聚，能讓人產生和諧、團結的感受。

在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的彩陶中，魚紋最為普遍，原因是魚腹多卵、產子多，便有了對魚的生殖崇拜。聞一多在《說魚》中認為，《詩經》中魚有性愛的隱喻，對侗族而言，魚同樣有多子和繁衍生息的象征。正如侗族古歌所言，“子孫后代像魚群，紅紅綠綠出出進進多又多”［3］169，體現了侗族人對子孫后代興旺的愿望。在侗族古歌中，人與世間萬物一同衍生，相互依賴。雙魚環抱猶如陰陽魚，但寓意不同于太極，它代表著侗族人對生育繁衍、生命延續的美好期盼［4］。雙魚環抱更加親昵、曖昧；魚分大小，大小魚相對，有母子相惜之貌，魚紋與性、母愛相關聯，體現了繁育這一核心訴求。

雙魚相對圖中不見珠，原本雙魚戲珠的珠代表財富、圓滿，雙魚戲珠通常有幸福與財富滾滾而來之意，但侗族魚紋不見魚珠，證明與求財無太多關聯。侗族人送禮好雙數，以示誠意。魚在古詩中常以雙魚的意象出現，“雙”自古有圓滿之意，如李白在《酬中都小吏攜斗酒雙魚于逆旅見贈》一詩中寫到了“意氣相傾兩相顧，斗酒雙魚表情素”，又有“好事成雙”“雙喜臨門”等成語，也有“成雙入對”“比翼雙飛”，是對兩性之間成雙成對的追求。在侗族魚紋中，魚首相對，是為親近，以情愛為由聚集至中心，雙魚一雌一雄，隱喻了男女性愛以及繁衍多子。

“三魚共頭”紋并非侗族獨有。有研究認為，三魚爭頭較早出現在東漢章帝時期，附在闕、祠、墓、棺等處，寓意祥瑞和富貴［5］。在廣西龍勝各族自治縣龍脊古壯寨的風雨石橋上，寓意團結和諧；在城步苗族自治縣儒林鎮冷水坪村，寓意“三代有余（魚）”。但肇興侗寨出現的三魚共頭圖案與之不同，在肇興侗寨侗族博物館中有所介紹，侗族人借此祈愿生命不斷繁衍和團結。只有團結，才能讓族群順利繁衍生息。

侗族古歌唱道：“鯉魚要找塘中間做窩，人們會找好地方落腳。我們祖先開拓了‘路團寨，建起鼓樓就像大魚窩。”［3］169鼓樓是侗寨的中心建筑，是侗族人商議大小事、祭祀、休閑聚集之地，是侗族人開展政治文化活動的中心，用以凝聚人心。古歌以魚喻人，由此可見聚集、凝聚、團結對侗族人的重要性。

4 結語

自古以來，魚是侗族人賴以生存的食物，在與魚相伴的漫長歲月中，魚逐漸生發了文化意義，用于社交禮儀、娛樂、慶祝豐收，魚紋則逐漸在多種紋樣中占據重要地位。單魚紋呈現“S”形或“C”形，通常與其他紋樣組合，雙魚紋、多魚紋較為多見，組合為軸對稱、中心對稱、旋轉對稱圖形，呈現平衡和諧的樣貌，在紋樣中均能找到一個中心點，在視覺上出現向心的力。侗族魚紋的寓意不在于富貴和陰陽相生，而在于繁衍與團結。繁衍是每個民族的使命，團結關乎繁衍后的秩序與抵御風險的能力。由此，肇興侗族的民族向心力在魚紋的向心力上得到了呼應。

參考文獻：

［1］ 黎平縣文體廣電旅游局.侗族大歌集成第三卷對唱大歌（第一集）［M］.上海：中國文化出版社，2022：3.

［2］ 羅啟華，張海冰.侗族“創世古歌”與歷史記憶［J］.懷化學院學報，2021，40（6）：30.

［3］ 楊國仁，吳定國.侗族祖先哪里來［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1：169.

［4］ 覃敏珊，黃吉.侗族魚紋樣的文化內涵研究：以紡織品為例［J］.民博論叢，2021（0）：228.

［5］ 楊愛國.古代藝術品中三魚爭頭圖探析［J］.民族藝術，2013（3）：138-140.

作者簡介：盧達極（1996—），女，貴州黔東南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