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路人甲

李廣宇

老趙去北京的前夜，我們幾個給他送行。他有點兒激動，話都說不完整，我們也不打斷他，他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以前大家湊在一起拍電影的時候，老趙從來都是路人甲，連一句臺詞都沒有，我們都想給他一次當主角的機會。

老趙不是我們這個圈子里的人，只是偶然才和我們混在一起的。那時候，我們幾個中年哥們兒百無聊賴又不甘心，于是商量拍電影。老趙是送朋友過來的，一起吃飯，聽我們天南地北地聊，他一聲不吭，等飯局結束，低聲問我：“你看我能不能演點兒什么？”我說：“沒問題。”

老趙人長得糙，即使他在外企當副經理，但換下工作服，就像地道的農民。他能演的角色差不多都是形象很差、面目猙獰的那種人——打手、賭徒、催債人或者假土豪。老趙卻演得認真，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有可無。有一次，飾演看門人的老趙需要從樓梯上滾下來，看老趙也不年輕了，我打算改劇本，老趙卻不同意，說：“沒事兒，我受得了。”那天老趙摔得鼻青臉腫。

一開始拍電影沒錢，有時還要自己掏錢買盒飯，每次老趙都會搶著出錢。我們過意不去，他卻搖頭，說：“這錢大家一起喝酒是花，大家一起做事也是花，價值不一樣。”他的話讓我們特別感動。時間久了，其他幾個朋友就慫恿我，讓老趙當一回男主角。

后來真有了一個機會，拍《火車，火車》的時候，我讓老趙當男主角，可一進畫面，我就知道他不合適。呆板、木訥又緊張，像塊木頭一樣。拍到一半，我終于忍不住發了脾氣，老趙就那么站著，像小學生一樣委屈得快要掉眼淚了。

老趙跟我說過，他喜歡黃渤、王寶強，他們演的電影他都看過，還把它們存進電腦里，仔細地研究過。他說：“我以后要是真的演電影，就演他們演的那種類型的。”但我心里覺得老趙并不適合演電影，雖然他那么熱愛演戲。

秋天以后，拍電影的幾個朋友又聚到一起，喊了老趙，才知道他已經辭掉了工作，說是要去北京學習。我問他學什么，他興奮地說：“學表演啊。”原來他報名參加了一個表演班，要在北京待一年。老趙說：“那個班和大導演都有聯系，我可以去當群眾演員。”

人過中年的老趙為了演電影而去當“北漂”，換作別人是多么想不通的一件事。但對我們這些了解他的朋友來說，只有實實在在的佩服與祝福——我們都是中年以后才想起心里還有一點兒夢想，那一點兒夢想便再次燃起了全身心投入的激情，這種被喚醒的快樂真是很難用言語來描述。

送別那天老趙喝多了，兀自站起來，說要給大家表演一段。大家靜下來，老趙跳上椅子，開始大段背誦《火車，火車》里的臺詞。那一場離別宴上，他成了唯一的男主角，那真是一個人的好戲啊。

（飛 白摘自《金秋》，尹成偉圖）